澤葉居

１５

　　「晴己君，這一位是你的朋友？會用這種態度和你說話的人還真少見。」

　　但晴己還沒回答，宇津木的注意力就暫時因為在此時突兀發言的磯井而暫時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磯井身上。

　　對於沒像β一樣『淘氣』得幾乎是把奈胡野分部給血洗了一遍的磯井，宇津木的態度倒是沒有太多的敵意，只是在磯井與晴己有所互動前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此時才終於注意到有這個人般隨口問道，看上去也不太在意這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陌生青年，只瞥了一眼就將目光移到了晴己身上。

　　「這是……慈君，我的弟弟。他對這裡的一切都不太熟悉，又是有話直說的性格，這樣子說話並沒有任何惡意。」

　　晴己即使知道宇津木其實對於他人用怎麼樣的口吻和他說話並不會過於介意──參考諾亞的態度就知道了──，會這麼一說大概只是如字面意義上覺得少見而說了一句罷了，但他還是本能地替磯井辯護了一句。而這一打岔，晴己也稍稍鼓起了勇氣，雖然仍有些忐忑與畏縮，他終於能開口替信濃求情了：

　　「信濃先生……也就是β現在的宿主，是我的朋友。宇津木大人，可以的話請您別對他太粗暴，我並不希望他出事。」

　　或許是不想有著他弟弟同樣名字的磯井對他露出失望的神情，也或許是他心底其實也想庇護信濃，晴己說出口之後，反而覺得心底輕鬆了許多，也比較敢抬頭去窺探宇津木對此的反應。

　　「可以哦，晴己君求情的話，我不懲戒這孩子也可以。畢竟波奇這次鬧歸鬧，但好歹和其他成員相較之下更重要一點的蛇淵君沒有出事──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蛇淵君現在不在這裡就是了──，但看在它也知道適可而止、保留了這裡貴重的人才的情況下，我不傷害它這次又胡鬧轉移的宿主軀體也無妨。」

　　原先宇津木聽到晴己說磯井是他弟弟時一瞬間歛起了臉上掛著的笑意、不帶感情地用審視的眼神盯著磯井看，他聽到晴己後面的話後才像是回過神一般，又重新掛上了在現在這裡鮮血淋漓的背景下顯得不恰當的自然笑容，出人意料地輕鬆答應了下來──這讓原先都想或許還得像當初那樣死命懇求的晴己都怔了一瞬，而聽到後面的話才意識到這次β不像上次這裡慘遭血洗時那樣讓初鳥受到重創，或許本來宇津木就沒有像上次那樣壓抑著亟需對誰發洩的悲憤與暴怒，才輕易答應了晴己希望他對信濃高抬貴手的央求。

　　只是對比上次算是間接成為災難後發洩怒氣的α他臨時宿體的慘狀，晴己不免心情有些複雜，無意識地微微垂下頭並歛起眼眸遮擋眼中閃過的情緒，他還遮擋在腹部的手指也微微動彈了一下──但出神一秒後他盯著自己的手掌，意識到他這個並非以往習慣的動作還維持著之後，心中一緊，為了怕宇津木看出異樣，他盡可能自然地放下手，抬起頭來並接著宇津木的話題、對宇津木解釋道：

　　「蛇淵先生是我讓他帶著少數的倖存者先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安置的，畢竟在β大鬧的現在，沒有覺醒能力的他們很容易犧牲。」

　　「是這樣子嗎？榎本小姐──」

　　宇津木看了諾亞一眼，而諾亞似是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單手環在胸前的她有些敷衍地回復道：

　　「是是～差不多吧，幾個比較弱的氣息在蛇淵附近沒有錯～雖然我不知道脫離通道就那麼點距離，他都把人送出去了還在那兒磨蹭什麼。」

　　說著，諾亞不知道是感應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手指漫不經心地捲著髮尾的她突然嗤笑一聲，瞥了晴己一眼、帶者少許惡意的眼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他的腹部，但可能是想等到更適合的時機才揭發以引發最大程度的打擊效果，讓晴己緊繃一瞬之後又感到安心的是，諾亞並沒有當場揭穿晴己現在身體上的異常，而是很快又收回了視線，用漫不經心的眼神打量著信濃現在變異出來的怪異模樣，只是現在她嘴角噙著剛才還沒有的、隱隱約約的笑意，看起來心情變得不錯了些。

　　宇津木雖然注意到了諾亞態度上的奇怪轉變，但他只瞥了諾亞一眼、卻讓她不像是想使脾氣故意搗亂的樣子就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此時晴己特別慶幸宇津木雖然身為遠比晴己與諾亞都要資深的Ｈｏｓｔ、他的感知能力並不弱，但諾亞的能力算是精神方面增強特化而衍生的能力、在感知方面她仍是遠勝宇津木，以α的隱藏技術來說，正好是花蓮諾亞這類感知特化的人能感覺得到、但對其餘諸如宇津木晴己等相對感知力較弱的人來說感覺不太到的情況。

　　「──β的事情先放到一邊，過來，晴己君。」

　　宇津木似乎本來對於β或是晴己說是自己弟弟的磯井興趣就不深，或者說和十六年前不同，宇津木對於這裡被弄成這副慘樣本來就沒太多怒氣或悲傷，他轉移注意力後又露出彷彿慈愛般的笑容呼喚了晴己，並對他招了下手。

　　雖然宇津木現在彷彿與以往同樣的笑容在這種情況下總會讓人有種詭異的感覺，但晴己在知道宇津木會放過信濃後就鬆了口氣，況且在那年的變故後、似乎精神上受到刺激的緣故，類似這樣不時會透露出來與常人相比之下的不協調與異樣之處他已經算是看習慣了，他也沒太過憂慮或戒備，正要走過去時，晴己又感覺到磯井抓著自己的手又用力了些、沒有鬆開的意思，回頭一看，就看到磯井沉著臉、正以警惕的目光瞪著宇津木那邊看，而緊握住他的手的動作也不知道是有意識的行動還是因為緊張而有的無意識舉止。

　　「慈君？怎麼了嗎？」

　　晴己看磯井的樣子，有些意外於他對於宇津木諾亞兩人的警戒程度，不由得呼喚了一聲。而磯井皺著眉，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最終只是默默地鬆開了手，微微搖了下頭並說了聲『沒什麼』，晴己也就不再多問，按照宇津木的吩咐走到了他面前。

　　「……溫度果然稍微有點高呢，看來就和蛇淵君報告的一樣，之前生病之後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過來。」

　　宇津木在晴己靠近後，手背貼上了晴己的額頭，稍稍感覺一下溫度後，他自言自語般地說著，似乎在思考什麼，他的手在感知熱度後並沒有放下，而是順勢滑落到臉側，無意識地輕輕地來回撫摸晴己的臉頰。

　　晴己知道似乎有些人會在無意識間捲著手邊的紙張邊角、或是像諾亞那樣無聊時就捲自己的頭髮玩，而宇津木似乎也有種類似的一走神就會無意識間反覆觸摸手邊的物品的習慣，而晴己現在正就是那個被捲的紙張角落或是頭髮──這樣看似曖昧親暱的舉動並沒有包含任何額外的意圖，或許宇津木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這麼觸碰他，更像是無意識間以觸感來確認他手邊的東西是否完好無損，所以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靜靜等待宇津木回過神後收回動作。

　　甚至在這種時候，通常晴己也開始放空自己的腦袋，以免自己去在意每次看到類似畫面時都會露出看到髒東西的眼神的諾亞嫌棄的神情，也藉此壓下到現在仍有些不能完全適應這種動作而帶來的輕微不自在感──但這一次他聽到背後似乎傳來磯井吸氣的聲音，干擾了他進入放空狀態的醞釀，而他也只能忍住想回頭看一眼磯井為什麼發出這樣有些不自然的呼吸聲的想法，默默等待宇津木脫離這種像是在思考什麼、也像是什麼都沒想地察看他身體狀態的情況。

　　「我還聽說β那孩子在淘氣的時候讓你肩膀受傷了？……已經癒合了差不多的樣子，在這種身體還沒完全病癒的情況下加速傷口癒合可不是好習慣。我不是說過了少這麼做嗎？我也一直告訴你，你的身體健康是非常重要的，要好好保護自己珍貴的身軀才對，就算是為了阻止β淘氣，你貿然接近對方並受傷的事情也太過缺乏考慮了，晴己君。」

　　而就如預料的，已經聽過蛇淵匯報的宇津木知道晴己肩膀在這段期間有受過傷，在確認過體溫並稍微回過神後，他的手又往下滑動，順著線條落到了晴己的肩膀上，這次他是以指尖來確認晴己衣服下的傷口狀況的，被指尖戳刺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而帶來細微的疼痛，讓晴己不禁微微一顫。

　　注意到這點後宇津木皺起了眉頭，稍稍責備了一句，並像是確認傷口的形狀般細緻地在他肩膀上來回用指尖觸摸，表情異樣地認真、又帶著幾分仔細看才能看得出來的執拗，似乎對於晴己受傷的事情是真的感到十分不悅與在意。

　　晴己沒有回答或替自己辯解，因為從過往的經驗來說他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太大的用處，只是歛著眼垂首聽訓。他眼角又注意到看到宇津木動作的諾亞又擺出嫌惡而又反感的神情、剛才才好上一些的情緒似乎又煙消雲散重新變得惡劣，而此時這個畫面似乎同樣刺激了到了另一個現在也看到了這個場景的人，晴己聽到後面得磯井驟然發出一聲忍無可忍似的暴喝：

　　「你這傢伙──你到底在對晴己先生做什麼！？把你的手放開！混帳！！」

　　晴己沒忍住回過頭，只見磯井神情有些猙獰地朝這邊撲來，並舉起了拳頭，但宇津木甚至都沒出手，知道在這種情況做壁上觀看好戲之後會被責罰的諾亞就率先使用能力麻痺了磯井的動作，看著對方行動到一半就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諾亞有些不耐地說了句：

　　「搞什麼這麼激動，別給我增加工作量──況且又不是第一次有這種事了，當事人都沒抱怨了你這傢伙打抱不平什麼，你這個醜八怪。」

　　似乎並不中意容貌並不算好看的磯井，又可能是聽到晴己說磯井是他的親人，厭屋及烏的心理作用下讓她毫不掩飾對磯井給她添亂而讓她產生的不快情緒。

　　「不是、第一次是……什麼意思？」

　　似乎第一次經歷這種被諾亞精神五感操控力量剝奪行動能力的磯井仍沒放棄試圖掙扎，並且依舊目光有力地瞪著諾亞，發出了疑問。

　　「當然是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都有的意思啊，那邊那個都快要到爺爺輩年紀的大叔啊～從以前開始最喜歡的就是在你那個哥哥可能有受傷的時候、把他心愛的晴己君從頭到腳都摸過一遍的這種事情，這麼說你懂了嗎？」

　　諾亞似乎帶著一點惟恐天下不亂的惡意，她掛著有些惡劣的笑容，故意搧風點火地誇大其辭，把雖然細緻過頭但是正常的檢查傷勢說成像是不堪入目的性騷擾。

　　晴己總覺得自己不去管諾亞會越說越過火，稍微蹙起眉，正想要開口解釋的時候，他就感覺到宇津木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停留在他肩頭的指尖微微施加力道一按，驟然增強的痛楚讓晴己被打斷了話頭、並因為忍耐痛楚而發出一聲悶哼，而與此同時宇津木就先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

　　「好了，榎本小姐，這種事女孩子別隨便掛在嘴上到處宣揚，弄得讓人會懷疑我們至高天研究所的家教。晴己君，聽說你的房間現在被弄髒了，你到舊實驗樓那邊的房間先等著，我等會就過去確認你還有什麼其他你自己沒注意到也沒處理的傷口，你那個朋友……叫信濃君是吧？他的事情我會在盡可能不傷害他的情況下好好處理的，你就安心吧。」

　　這麼說著，宇津木僅只是看了信濃一眼，似乎利用了他當了多年Ｈｏｓｔ自行研發出來的對他人能力進行干涉的力量，只見一陣難以形容的波動過後，不僅是原先束縛住信濃的寒冰轟然破碎，信濃幻化出來的怪物身軀也一併消失，恢復正常人形的他昏倒在地。

　　「是的……那慈君他──」

　　晴己被迫錯失了解釋的時機，有些不解地望著不知是不是刻意阻止他發言的宇津木一眼，但從那總像掛著面具般完美得看不出任何真實波動的臉上看不出什麼頭緒，他只能先應了下來，但看了看聽了諾亞的話後表情越發扭曲的磯井，他有些猶豫地開口，又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和宇津木確認他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弟弟』到底在想什麼、自己該確認些什麼而猶豫不決地中斷了問句。

　　晴己隱約感覺到，就算他因為受限於情報管道而不知道他真正的弟弟麗慈早已死去的事實，但從宇津木剛才微妙的反應看來，他應該是早就知道麗慈已死才聽到晴己說磯井是他弟弟後才以評估是否是有害人士的冷淡目光望著磯井，是否對磯井抱有善意也不好說，只是知道自己或多或少得表現出一點對磯井的在意，宇津木才比較不會對磯井採取不太好的處理措施。

　　「別擔心，基本的待客態度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也一樣會有的，我會另外找個地方好好招待這位慈君──畢竟他可是你的『家人』。榎本小姐，麻煩你替我安置下這兩位──」

　　而一如晴己猜測，他顯而易見的偏袒態度似乎讓宇津木決定對磯井採取比較溫和的態度，他微微笑了下，終於移開了輕觸晴己的手指，然後他轉頭對著正抱著手、待在一邊欣賞磯井無用的掙扎姿態的諾亞語氣平靜地吩咐了一句。

　　「了解～就跟之前那次一樣是吧？我先去拿點麻醉針，這兩個人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老實聽話的樣子，我可不像宇津木你那樣擅長拘束他人行動。」

　　諾亞輕聳下肩，漫不經心地應了下來，攤了下手後就逕自離開。而聽了諾亞的話，又感到不安的晴己不自覺有些憂慮地凝視諾亞離開的背影，而或許是猜到晴己的擔憂，宇津木輕輕拍了下他沒受傷那邊的肩膀，溫聲說道：

　　「榎本小姐會懂得分寸的，我會替你看著，你先去我剛才說的地方休息，好嗎？」

　　看宇津木的態度很顯然就是不管怎麼樣都要他離開去休息，晴己知道自己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會讓對方改變主意，沉默了一下後也只能選擇乖順地點頭，依言一步一步地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