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個世界是否正確?

 

 

  回到家裡的時候,義姊諾亞還沒有回到家中,屋內一片漆黑,走廊的燈光透進去,也只能看到些許不太清晰的輪廓。也或許如此,與在光線充足時迥異的客廳樣貌又給了阿藤一種奇異的陌生感。

 

  但比起這種感覺,阿藤此時此刻更在意其他事情。他打開門旁的電燈開關後,無言地將視線轉向正狀似乖巧地跟在他身後的少年身上。

 

  少年──目前姑且叫他『晴己』好了。雖然阿藤並不太樂意以這個和自己相同的名字喊他,但在沒有別的喊法的情況下,也只能暫時這麼做了。

 

  晴己似乎對於阿藤家裡的模樣並不太好奇,也似乎並不擔心自己被對他不算非常友好的大人帶回家會遭遇什麼壞事。從他依舊沉靜如同靜謐湖泊的臉孔看來,不知情的人甚至會誤以為他是屬於這間房內本該就有的成員之一。

 

  老實說,對於自己不得不收留晴己這件事情,阿藤並不算是有多情願或是多樂意──但真要他扔著晴己不管、讓他在不知道外面的哪裡獨自徘徊,做為長到這麼大也沒完全被殘酷的社會抹滅所有良心的人來說,要是他這麼做了晚上也睡不好覺。無奈之下,他還是捏著鼻子認了,認命地把死也不說自己家住哪裡、也拒絕贊同任何替代方案的晴己帶回家。

 

  阿藤不是沒想過透過替他和晴己兩人見面牽線的蛇淵問出少年的事情來,但結果蛇淵卻只說『那是對方自己主動找過來的,對於更多的事情也不清楚』就掛斷了電話,之後阿藤再打幾次過去都沒有接聽。

 

  他也不是沒想過把人扔警察局、讓警察接管並通知晴己的父母來接人,但少年只用了一句話就讓阿藤收回了念頭──

 

  『……你想被當作誘拐未成年的犯人嗎?』

 

  一想到說這句話時,晴己冷靜的臉孔還有那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認真目光,阿藤就恨得牙癢癢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父母才教出能這樣一臉平淡地口吐威脅的孩子,並把教壞孩子的傢伙揪出來教訓一頓。

 

  「先說好,我只是暫時收留你一段時間。一旦我找到你的真實背景,我就會立刻把你送回去,到時候不管你怎麼威脅我也沒用,你明白了嗎?」

 

  一想到剛才那些不太令人愉快的對話,阿藤就不免用有些冷淡的語氣對著晴己這麼警告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我的真實身份,就算你不要求,我也會離開的──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晴己對此倒是表現得很平靜,沒有太多的抗拒、也沒有說出新的脅迫話語。他甚至可以說是態度從容的同意了阿藤的說法。

 

  最後那句話有些意味不明,但阿藤今天談話下來也注意到少年似乎有些中二,喜歡使用這類乍聽意味深長、但更可能只是故弄玄虛的方式講話,也沒太放在心上。他只因為晴己順從的表現與承諾而略感安心──當然他並不排除晴己陽奉陰違的可能性,只是良好的態度總比對方頑強地抗拒到底來得好。

 

 

  暫時把晴己安置在客廳後,阿藤抱著微薄的希望去儲物間翻看那裡的舊衣櫥,試圖找找看有沒有他小時候的衣服。

 

  阿藤成長過程中有很長一段空檔並沒有住在這裡,不過當初他還叫做『磯井晴己』的十二歲以前,除了發病而被送到醫院以外的時間都住在這個地方。那時候他血緣上的父母還住在一起,之後就算離婚了,房子也留給撫育他的母親。他想如果沒被前現任養父替他整理屋子時被扔掉的話,他運氣好說不訂還能找到自己和晴己差不多大的時候的衣物。

 

  「──你在幹嘛?突然跑來雜物間翻箱倒櫃的?」

 

  翻出一堆疑似他親生父親的舊衣服,有些嫌棄地把這些一件一件挑出來、準備晚點拿去扔掉時,他就聽到諾亞有些詫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阿藤停下動作回頭一看,看到諾亞倚著門框、正用一種不敢苟同的表情看著他把衣服亂七八糟堆了一地的景象。

 

  「我剛才收留了一個離家出走少年,打算找找有沒有小時候的舊衣服可以暫時借給他。不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找到那傢伙的資料,總不能讓他同一套衣服穿了好幾天吧?」

 

  想起現在家裡不只有自己一個人居住,完全忘了先和諾亞報備這件事情的阿藤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向諾亞簡單解釋了一句。

 

  「離家出走少年?你在說什麼呀?」

 

  諾亞聽了之後滿臉古怪,有些狐疑地瞟了阿藤一眼,看起來沒明白阿藤到底在說什麼。

 

  「人就在客廳呀,諾亞姊妳回來的時候沒看到嗎?」

 

  阿藤反而有些不解諾亞為什麼一副他在胡說八道似的反應,反問道。

 

  諾亞本來豎起了眉梢、似乎想要發火的樣子,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她的表情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她奇異地平息了火氣,沉默半晌之後,開口問道:

 

  「……那孩子的特徵,你稍微說明一下。」

 

  「就是一個年紀大約十二歲的男孩子,頭髮留到肩膀,眼睛挺大的。髮色和曈色都是茶色系的,自稱是『晴己』的一個少年。」

 

  阿藤有些納悶於諾亞不同尋常的反應,但在諾亞無言的逼視下,他識相地回答了他這個年紀越大脾氣就越差的義姊的問題。

 

  聽完他的話,諾亞一瞬間表情有些扭曲,嘀咕了一句像是『啊~果然』之類的話,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之後,才勉強收斂了足以崩壞她美女形象的表情,有些敷衍地對他扯了扯嘴角,並說道:

 

  「就是那個──長得和你有點像的一個臭小鬼矮冬瓜?抱歉他太沒存在感了,我剛才差點沒想起在客廳那邊有這麼一個傢伙待著。」

 

  和我長得……有點像?

 

  阿藤本來還想吐槽諾亞這麼形容一個和自己沒交惡的少年,究竟是有多討厭小孩子,但當他反應過來時,突然察覺了一件他一直沒有意識到的事情,不由得愣住了。

 

  他這才驚覺到,晴己確實和曾經的他長得很像,不如說就是一模一樣──明明應該非常明顯的事情,直到諾亞點出來之前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讓他不由得有些愕然。

 

  因為職業需求,不僅僅是推理能力,他連觀察力和記憶力都自信有一定水準,完全不覺得自己不符合偵探條件,因此他才不禁有些難以釋懷。

 

  這是照理來說不應該犯下這樣的錯誤,也正因如此,發現這點之後他倍感衝擊。

 

  「嘛,隨便你啦~你愛收留什麼小貓小狗都是你的自由……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去管那傢伙的事,你別想交代類似『如果我不在時麻煩替我看顧一下他』這類的事情,我不想去做也辦不到。」

 

  大概是阿藤突然愣在那邊的反應讓諾亞覺得有些詭異,她不自在地用手指撥了下自己垂在胸前的馬尾,用有些生硬的態度這麼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不過離開之前,諾亞不知怎麼地躊躇了一下,扭過頭來,突然問了一句:

 

  「那個、春樹君──你最近的藥都有按時吃吧?就是病好之後,得定時吃的那個防止復發的那個。」

 

  聽到諾亞彷彿試探什麼似的微妙語氣,阿藤回過神來,平復了一下心緒之後,才回答道:

 

  「那當然,我還是很惜命的。不過諾亞姊,妳怎麼忽然問起這件事?」

 

  偵探的職業本能讓阿藤對諾亞投以懷疑的目光。而諾亞罕見的沒因此發火,而是眼神有些閃爍地稍微偏開視線,故作若無其事的回答道:

 

  「就只是擔心你因為那個不知道打哪來的小鬼忙碌到忘記定時該吃的藥而已──有吃就好,我先回房了,沒事別來打擾我。」

 

  說完,諾亞幾乎像逃跑一樣、以比平時還急促的腳步匆匆離開,留下阿藤若有所思地盯著她離去的身影。

 

  諾亞姊的態度很可疑啊。但造成這樣奇怪表現的原因又是什麼?和『晴己』有關?還是和我吃的藥有關?而這兩者又有什麼聯繫嗎?

 

  如果是旁人也就罷了,做為義姊弟十多年,阿藤和諾亞已經熟悉到了第一時間就能察覺到她的異樣的程度,只是不理解她為何會有這樣不尋常的反應。

 

  諾亞剛才的發言倒是她平日性格可能會說的話,只不過諾亞從小就因為生得好看、又有著天真無邪的性格而受到周圍大人的寵愛,導致了她養成了一副公主脾氣(不論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來說都是)。如果是平常的她會以更加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這些話來,而不是用這樣有如刻意表演出平時模樣的、有些僵硬的態度。

 

  阿藤雖有些疑慮,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可能的原因,也就暫時把這些疑惑放到一邊。從衣櫃底挖出來想找的東西後,他就回到客廳去看看晴己的情況。

 

 

 

 

  有些意外的,晴己在看電視。

 

  電視上正播放著疑似超能力大戰題材的影片。晴己抱著膝坐在沙發上,非常專注地盯著螢幕上展開的情節,就連阿藤出來的動靜都沒能驚擾到他。

 

  畫面中五顏六色的能力特效映得晴己白皙的臉孔和螢幕上一樣有了各種色彩的模糊光暈,讓他少了幾分神秘感,更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平凡少年。

 

  「你喜歡看超能力題材的動畫?」

 

  阿藤原本猜測諾亞的奇特反應會不會是因為晴己做了些什麼,但看他這個樣子便打消了疑慮,隨口搭話的同時在他身畔坐下,沒太多興趣地隨意看了眼電視的畫面──疑似主角的男性角色手臂一揮,藤蔓就從地底冒了出來並且攔截住敵人,還有一名看起來很柔弱的女性像是被男人庇護一般待在他身後。

 

  「不討厭也不喜歡。那對你來說,你覺得『超能力』的存在又是如何?」

 

  頭也不轉地盯著電視螢幕,和專心致意的表現不同,晴己語氣淡然地做出了回復。也不知道是不想被當作喜歡超現實動畫片的小孩子而裝模作樣,還是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他的問題讓阿藤思考了一下。

 

  「超能力啊……小的時候倒是很想要,畢竟比起現在,那時候我一些想法還挺天真的。但現在就不怎麼有興趣了,怎麼說──先不提『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這句老生常談的告誡,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這種超現實的東西,不管想或不想都沒什麼意義吧?」

 

  阿藤也沒打算在這種話題上說謊,每個人都曾經有中二過的時期,阿藤也不例外。他也曾強烈渴望過能擁有能改變自己身上遭遇的一切、超脫常理的異能或是魔法之類的力量。

 

  只是那也不過是曾經──這些年經歷了種種事情、逐漸長大之後,他理解到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並不需要太過特別、或者是超出合理規格的『超能力』,那些事只要掌握到核心問題就能以一般人的手段漂亮地解決。幼年時不成熟的夢想也自然而然被他所捨棄。

 

  「是嗎?」

 

  聽了阿藤的主張,晴己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沒特別表示出什麼,緊接著提出了新的問題:

 

  「那你覺得這個世界,是有超能力這類超現實的事物會比較好呢,還是沒有超能力這類的東西會更好呢?」

 

  這樣的對話宛如哪裡的輕小說般超脫現實,讓反應過來的阿藤不禁啞然失笑。但他也不好隨意嘲笑這個正處於心思纖細年紀的少年,於是忍下笑意,稍微想了一下便做出了回答:

 

  「各自有各自的好處吧?不過這種問題只對同時經歷過這兩種世界的人來說才有意義,沒經歷過的人說再多也不過是單方面的臆測而已。」

 

  這種問題見仁見智,而且很容易引起爭論,阿藤對此倒是沒有特別的感想,也不打算在沒有意義的問題上和晴己起爭執,於是選擇了避重就輕的答復。

 

  而且阿藤打從心底認為現實中不可能出現影片裡一樣的東西,不管是特殊力量啦、還是怪物之類──畢竟這個世界的現實情況就是這麼無聊。而處於這樣的情況之中數十年,他也早已習慣並接納了這個真實,所以對他而言,這個問題並沒有太多討論的價值。

 

  「真要說的話,超能力還是魔法什麼的也就算了,現實中如果真有這樣可怕的怪物隱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那可就糟糕了。可以的話,那些東西最好還是別存在會比較好吧?」

 

  看了下影片中出現的可怕怪物,阿藤補充了一句話,讓自己的回覆聽起來不是那麼像在糊弄人。

 

  「……是嗎?我明白了。」

 

  晴己一樣以這樣簡短的、聽不出含意的方式回應他,然後他像是對播放中的影片失去興趣一般,終於將視線轉向阿藤這邊。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世界的存在對你來說是理想的,對吧?但這是正確的嗎?」

 

  輕輕提出了奇怪的問題,晴己顯然沒準備讓阿藤回答他的疑問,黃昏色澤般的眼瞳凝望了他幾秒就移了開來,似是有些意興闌珊。

 

  「我想要休息了,晚安。」

 

  從沙發上站起,晴己單方面結束了話題,頭也不回地往阿藤房間的方向走去。

 

  阿藤也沒多想,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關上電視後,才突然意識到他根本沒和晴己介紹過自己這裡的房間構造。晴己剛才離去的動作太過自然,也沒有半點遲疑,他居然沒第一時間注意到這點。

 

 

 

 

  阿藤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迷糊。他盯著客廳天花板上的圓形大盞燈幾秒之後,才想起昨天由於晴己搶先他一步佔用了臥室,昨晚他只得在客廳沙發上將就一晚。

 

  啊~可惡~渾身痠痛……

 

  從沙發上坐起來的過程中,感覺到渾身肌肉都像是對他抗議一樣的痠麻,阿藤呻吟一聲,有些艱難地調整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緩了緩後才伸手摸向放在沙發邊上的手機。

 

  點亮了螢幕,上面的時間顯示是七點多左右,比阿藤習慣起床的時間略早上一些。看了下日期,想起今明正好是周末的他稍微放鬆了些。

 

  正好這兩天看能不能一口氣解決晴己的事情──對了,說起來塁說過蛇淵拜託的事情有需要可以偷偷公器私用一下,難得所長開了口允諾,晴己的事情拜託他應該也沒關係。

 

  阿藤雖不是常常公私混淆的性子,但他也一樣懂得靈活變通。硬要把晴己的事情歸於公事認真說來是有些勉強,但也不算太過火,於是他也沒多矯情或猶豫,確定這個時間是他那個生活遠比他規律與認真的摯友醒著的時間後,就立即撥去了電話。

 

  『喂,這裡是音羽。』

 

  大概是正好手機就在手邊,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光聽著塁在這個時間依舊清晰、沒有剛睡醒那種含糊的聲音,阿藤腦中就能夠勾勒出來對方接電話時的模樣,不禁笑了下才開口回答:

 

  「我是阿藤。是這樣子的──」

 

  阿藤簡略地把昨天和蛇淵會面的事情,包括他現在收留自稱『晴己』的少年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都報告了一遍。

 

  塁沒有打斷阿藤的話。安靜地聽完他想說的情況之後,靜了幾秒,聽筒才傳來對方的聲音:

 

  『原來如此……我大致上明白了。光憑描述我也很難掌握那名少年具體的長相,能拍一張照片傳過來嗎?也方便我拿照片去進行詢問。』

 

  「原來塁你不記得我們剛認識時我的樣貌了嗎?真讓人傷心呢~開玩笑的,晴己應該還在睡,我先去看看他的狀況再拍照片給你。」

 

  察覺到自己說到有很像過去自己的人存在時,塁像是無動於衷。聽著塁和往常一樣平穩無波的音嗓,阿藤有些意外的同時也沒忍住調笑地說了一句。

 

  沒等對方像以往一樣用沒輒卻也帶上笑意的聲音說那句『別鬧』斥責,阿藤主動轉了話題,邊說邊站了起來,打算去房間看看晴己的狀況。

 

  推開門,阿藤看到晴己果然佔據了他的那張床,雖然小半張臉埋在了床單之中,但還是可以清楚的看見大部分臉孔的模樣。阿藤順帶端詳了那張小小的臉蛋,那眼眉以及五官確實和鏡子裡的自己十分相似。

 

  仔細一看,這傢伙果然和以前的我很像……為什麼直到諾亞姊提了之後我才注意到這點呢?

 

  但他也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在琢磨這點之上,阿藤不太想光為了拍照就叫醒晴己再進行說明,直接就用手機拍攝了對方的睡顏並發了出去。

 

  『──春樹。』

 

  大概是接收照片花了點時間,這次過了比較久的等待,阿藤才聽到了塁的聲音──而他和塁之間的交情不是家人卻勝似家人,剛聽到塁的聲音,他就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塁?怎麼了嗎?」

 

  『……不,沒事。對了,你還記得兩年前你請長假那次的事情的原因嗎?』

 

  電話對面的友人難得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後並沒有回答阿藤的詢問,卻突然問起了乍看毫無相關的一個問題。

 

  「嗯?我記得……你說的是宇津木先生營運的『至高天研究所』出了問題、我請假回去幫忙的那一次吧?怎麼忽然問這件事情?」

 

  阿藤想了一下,才想起了這件事情──那也是他爽約、沒能和蛇淵進行解釋的原因。只是那件事情和他現在的事情毫無關聯,一向邏輯思考嚴謹的塁很少會突然這樣子岔開話題,這才分外讓他疑惑。

 

  『只是想起了最近似乎快到你複診的時候。時間是還有點早,但之後可能會比較忙碌,不如趁這兩天回去那邊看一看吧,春樹。』

 

  阿藤隱約聽到對面似乎隱隱有深呼吸似的聲音,塁才以一種鎮靜過頭、反而略顯不自然的聲音淡淡地說道──阿藤不用猜就知道摯友他有所隱瞞,但他也知道如果塁判斷時候不到的時候,性格直率、但也有謹慎客觀部分的塁就會對認為暫時不該說的事情守口如瓶。

 

  所以阿藤並沒有逼問,而是假裝沒注意到這點,有些調侃地回復道:

 

  「知道了知道了~說起來你怎麼和諾亞姊一樣,一個兩個的突然關心起我的身體來,一個是問有沒有吃藥、一個讓我提早回診的。」

 

  對於這件事情或多或少感覺到了不對勁與不安,阿藤故作輕鬆地玩笑了一句就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提出了另一個打電話前就打算提出的要求:

 

  「不說這個了,塁你可以順便告訴我一下,那個血緣上是和我父親的那位原田先生的聯繫方式嗎?宇津木先生至今也不太樂意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我也不太想要叨擾到他,就麻煩你幫我找一下他的聯絡方式了。」

 

  阿藤目前的監護人,也就是他口中的宇津木和他的父親過去似乎曾有些矛盾,但因為各種原因暫時還勉強維持著友誼。直到那個人沒有出席他母親的喪禮、也對身為長子的他不聞不問,才徹底激怒了宇津木,終結交情之後他們兩人就不曾再有往來。

 

  對宇津木來說,提起曾經的友人、阿藤的親生父親似乎是一種禁忌,阿藤並不打算隨意去觸犯。只是晴己那張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臉讓他有些懷疑會不會和那一位有關聯,還是打算往這個方向調查,也因此才迂迴地透過塁要原田的聯繫方式。

 

  『原田實的聯絡方式是嗎?……可以,我去查查,等查到之後就傳給你。』

 

  畢竟是多年來的親友,塁也知道一點阿藤過去家庭內部的恩怨情仇,他的聲音因而有些若有所思的感覺。但他沉吟一會兒就爽快地答應了,並沒有阻攔阿藤去直面過去的童年陰影。

 

 

 

 

  由於同個地方上下班、偶爾下班後還會找地方聚會聊天,沒必要講講彼此最近的情況多閒聊幾句,他們正事談完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當電話掛上之後,阿藤臉上的笑容消失,眉頭自然蹙緊,變成了沉思的表情。

 

  在即使朋友是上司也很少徇私的情況下,能當偵探那麼多年沒有選擇退出這個行業,代表阿藤確實是個合格的偵探──他當然不會沒察覺到這幾天周圍人的異樣。

 

  關鍵詞是我吃的『藥』、回診以及兩年前的事情嗎?但重點是該怎麼把這些事情聯繫在一起……

 

  阿藤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下巴,總覺得這背後似乎還有什麼關鍵沒被他察覺到。

 

  如果說藥有問題,他吃了這麼多年也沒出現過狀況,他養父的人品也沒有太多值得懷疑的地方,至少對於養子養女都盡心盡力地照顧──比他真正的父親還要盡責盡力。阿藤不想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去懷疑宇津木以及他背後的至高天研究所。

 

  而兩年前的事情為什麼會被塁特地提及,阿藤也不是很理解──在他看來,兩年前那件事是已經結束的突發意外,印象裡也和自己沒太多直接的關係。但塁提起兩年前的語氣讓阿藤意識到或許當初還別有隱情,只是他不知為何忘記了、或是沒有留意到。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身邊和他比較親密的熟人似乎共同瞞著他什麼事情──而那件事不僅和他緊密相關,還可能是需要慎重處理才不會造成問題的某個秘密。因此,和他幾乎感情深厚到不分你我的摯友塁才暫時不打算在他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和他坦白。

 

  正在思考時,阿藤放在膝上的手機微微一震,是塁已經把查到的資料傳給了他。他暫時放下思索,先看看地址在哪裡。

 

  在東京啊……

 

  看了下地址對應的網路地圖位置,阿藤若有所思地瞇起眼,隨即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沒太深想。

 

  阿藤存好地圖之後,一抬頭,才發現晴己不知何時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正安靜地望著他。他微微一驚──就算在思考當中,他也沒有精神投入到不能察覺周遭情況的程度,但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晴己出房門的動靜。

 

  「──早安,老師。」

 

  注意到阿藤投來略有些驚愕的目光,晴己歪頭似乎想了下,才開口和他打了個招呼。

 

  「我可不是什麼老師,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的名字吧?隨你怎麼叫吧,只要別亂喊我老師。」

 

  一瞬間他被晴己的出現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仔細打量了晴己,此時一看又只是個普通的小孩子罷了,阿藤不自覺鬆了口氣。

 

  其實他倒是不介意被喊老師,畢竟假扮『麻生浩二』的時候他也聽了一堆和晴己一樣年齡的少年少女這麼喊,只是他清楚那個身份不過是借來的,自己也沒有聽人喊他老師的特殊癖好,也有幾分怕招惹麻煩,才讓晴己改口。

 

  「那『偵探先生』如何?」

 

  不知道晴己是否很喜歡以職業來稱呼人,晴己雖然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但喊他的方式仍是有些微妙,也沒說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本名──雖然能知道他是偵探,他的名字早已被知曉了也不奇怪。

 

  「有一件事情我想告知你。今天我打算去一個地方,你陪我一起過去──這和你的家人可能有關連,希望你不要拒絕。」

 

  被直接喊出偵探身份在某些場合也會造成困擾,但現在不是需要隱藏身份刺探情報的任務進行時間,阿藤也就默許了晴己這麼喊他,改了話題,向晴己告知了他們兩個今天的行程。

 

  「……我的『家人』嗎?如果你覺得適合的話,我是無所謂。」

 

  做為一個離家出走少年,對於阿藤這樣單方面的告知,晴己出乎意料並沒有任何類似驚慌或抵抗的態度。他平靜過頭的反應卻讓阿藤有點不踏實起來,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下晴己像是漫不在乎的面容。

 

  「這麼爽快就接受了?那為什麼昨天你不肯老實的回家?」

 

  「偵探先生想到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確的,不是嗎?而且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晴己沒有正面回答阿藤的疑問,而是用那顏色與他相近的雙眼望向阿藤,淺淺一笑,以設問句式做為答覆。

 

  對上晴己的雙眸,阿藤心底忽然有什麼類似不安的情緒騷動了起來。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事,卻一時抓不到頭緒。

 

  不過晴己沒有多餘的反抗也是好事,阿藤很快把那來由不明的奇怪感覺壓下,沒再說什麼,帶著晴己開車前往剛才拿到的地址。

 

 

 

 

  說到阿藤與他血脈家人曾經的糾葛,大概如同狗血的八點檔劇情一樣複雜,真要說起來卻又只是那幾件事情──父親偏心眼,漠視長子而疼愛幼子,夫妻不和時有爭執。要不是他和弟弟麗慈之間算得上兄友弟恭、他母親也十分憐惜生來就患有重病的長子,這個家庭中少得可憐的親人羈絆,或許撐不到他十二歲那年就會四分五裂。

 

  阿藤從小就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患了讓他必須常駐母親磯井來任職的至高天研究所附設病房的疾病的話,家裡大概沒有這麼多矛盾──詳情由於那時候他太年幼,也並不是一清二楚。但由於他父親對他毫無遮掩的嫌惡態度以及惡言惡語,他多少明白了正是他的存在造成後來的結局。

 

  也因此在曾經的那幾年中,他總是不時有『自己不屬於這裡』的隔閡感,只有母親的溫柔以及弟弟的親近偶爾讓他暫時忘記這點。但每當他察覺到只要自己的存在出現,父親母親對開朗又可愛的弟弟投以笑容、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溫馨場景就會一下子就蒙上陰影,這種反差令他記憶深刻的同時也讓他備感孤寂。

 

  ──也因此,等阿藤因故脫離了那種不時讓他如坐針氈的家庭之後,就很少願意去回憶那些令他難受的過往。

 

  要不是因為這傢伙,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再去見原田先生吧?

 

  在等待堵車結束的空隙,阿藤拉回不自覺回憶起遙遠過去的思緒,瞥了眼一旁副駕駛坐上的晴己。

 

  在阿藤像晴己這麼大的時候,他的父母終於離婚了。也是那一年,他母親因為意外而死去。已成為前夫的某位先生在知道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出現過,當初磯井來的葬禮可以說全是宇津木為首的至高天研究所的同事一手操辦的。

 

  對於那個人的薄情,不說阿藤到底心中有怎麼樣的感受,阿藤覺得哪怕帶著麗慈,那一位在這些年裡又另外找了其他人共組家庭也並非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這一位自稱『晴己』、真名暫時不詳的少年,或許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也說不定。

 

  這只是阿藤毫無根據的擅自揣度,他也沒讓塁查原田現居地的同時也查一查對方同住的家人有幾位。畢竟生下晴己的也有可能是沒有結婚就同居在一起的情人,真要去調查也太浪費時間了,還不如他自己親自去看一看。

 

  只是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望著晴己與自己相似的臉孔,他的感情難免有些複雜。

 

  「對了,晴己,你是怎麼認識蛇淵老師的?你也和北山是同個學校的學生嗎?」

 

  一方面是想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沉浸於過往回憶之中,一方面也是他確實想要確認這點,阿藤對晴己丟出了問題。

 

  「嚴格來說,我和蛇淵先生並不熟識,也不是他的學生,這次只是正巧需要他牽線,讓我們有機會見面,我才找上他的。」

 

  晴己收回對車窗外飛逝景色的注視,轉頭望向阿藤,語氣沉靜的回答道。

 

  「是嗎?那你又是怎麼會知道蛇淵老師和我認識的?」

 

  阿藤對於晴己的回答半信半疑,針對了他懷疑的點進行了進一步的詢問。

 

  「因為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們兩個有所交集。」

 

  晴己的回答簡單卻奇妙,阿藤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含意,追問了幾句晴己卻用沉默來拒絕回答,他只好暫時把意思當作是當做是他假扮『麻生老師』時和蛇淵相處時被晴己意外撞見了。

 

  這樣看來,晴己也是那所國中的學生的機率挺高的……如果原田這邊確實是我搞錯的話,或許那也是一個可以調查的方向。

 

  阿藤做出這個推斷後,沒再深入多想,前方的車輛就已經有了開始移動的跡象。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駕駛之上,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沒有再發生其他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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