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１３

　　哪怕心所認識的七七四毫無疑問是個怪人，到了讓人稍微有點不舒服等級的怪人，但是她從沒有懷疑過他是個好人這件事──即使她偶爾也會覺得七七四這個人的怪異程度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但她也依舊是如此相信著。

　　所以冷靜下來，或者說就算是聽到那番話的當下，情緒因為突然被強烈的動搖而稍微有點激動，但她卻沒有往壞的地方想過。

　　心相信現在化身為門的他是基於善意、為了她著想，而非基於某種惡意才說出那樣的忠告的──但問題就在這裡了，為什麼門他會因為基於不帶惡意的基礎上、提出這麼一個聽就讓人有很高的機率錯以為是挑撥離間的建議。

　　由於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建言，也不相信這是基於對誰的不友好而提出的話語，心也一時無法想出一個正面而且積極的方式去解讀門的話語。

　　門說是『徒勞』明顯是那段話中的重點，但『徒勞』指的是什麼？阿四並不會對她投注的感情與心力有所回應、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怕她拼盡全力後失望而難過，才讓她不要對阿四投注感情嗎？

　　但心直覺並不太可能是這樣。而不提她的直覺，就目前看來，雖然性格以及三觀和常人相比有一些地方偏差，但阿四卻不是真的對他人投注的情感毫無反應、內心麻木不仁的少女，哪怕有時候她的反應也稍微給心一點有哪裡不協調的感覺，但心並不認為她的性格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因為，阿四不但不是對於他人的所作所為毫無反應的人，相反的是努力回應到了努力過頭的地步的那類人，只是因為觀念差異而通常朝十分微妙的錯誤方向回應而已。

　　而且就算門和阿四他們都有對自己評價過低的傾向，也對於『自身』不太看重，但先不提還不知道『門哥哥』就是未來男性版的自己的阿四，門看上去對阿四卻也不像是厭惡到會讓他那樣溫柔的人破例對心警告最好不要接近阿四，而就算是他，也沒對自我厭惡到當初讓心別接近他自己一樣──而且以他自己的性格，如果真的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接近其他人，那麼一開始就不會和任何人接觸，自然也不會在心在公園消沉的時候主動靠近她，所以這種突然提出這樣的告誡才讓人分外不能理解。

　　「……心、阿心？妳有在聽嗎？」

　　「抱歉，稍微有點走神了。」

　　心想著各種可能性，不知不覺就有些入神，導致原先不知道要和她說些什麼的阿四喊了她幾聲，她才由如剛從思考的漩渦裡甦醒搬回過神，道歉著，並把注意力重心轉回當下，看向一旁剛剛呼喚她的阿四。

　　「不用道歉啦，畢竟阿四這樣的人講話走神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是阿心妳剛剛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雖然這幾天阿心都一直有點不在狀態，但是今天下午離開游泳學校再回來之後就特別沒有精神耶。」

　　阿四倒沒有在意自己說話被無視的事情，只是關切而憂心的窺探著心的神色，這麼問著，一邊把手上拿著的菜單放下。

　　心看了下周圍，似乎在她走神的時候，她們和之前幾天結束阿四那邊的補償勞動之後一樣，為了稍微休憩並討論今天的交友進度而踏入了這附近的一家冰品店──那是介於一般正式的咖啡廳與路邊攤中間的一家店，沒有像咖啡廳那樣裝潢有格調、而且定得比成本價略高的價錢也同樣彰顯出享受格調所需付出的代價，也不像路邊攤那樣只有簡陋的座椅或者是根本沒座椅的情況，這家有著十分普通的簡潔小店面、乾淨卻也不過於豪華的室內座位以及不怎麼精美但詳細的菜單可以看，這些天通常他們都會各點一個冰品，淋著各自選好的醬汁與加了各色配料後的刨冰或是冰淇淋之類的，一邊慢慢挖著涼絲絲的冰品吃、一邊談話這是通常她們會做的事情。

　　大概是無意識間跟著阿四走到這裡來了吧？

　　心即使剛剛專注於思考、對於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印象模糊，但是似乎是自己下意識的跟著阿四的步伐走到這裡的。

　　「也沒發生什麼事，只是去確認一些事情……對了，阿四，妳在什麼情況之下會讓人不要去接近其他的人？」

　　看阿四似乎非常擔憂的樣子，心不由得稍微有些歉疚，猶豫了一下，也覺得或許和阿四詢問之後可以得到一些可以開闊思路的訊息，便這麼問著。

　　「咦？阿四嗎？」

　　似乎有點意外的睜圓了眼，阿四旋即稍稍皺起眉頭，有些為難的說道：

　　「阿四的話，基本上不太會有說這類話的時候，畢竟比起阿四這樣存在價值逼近於零的人來說，其他的每個人都很優秀又耀眼的存在、都有著讓人想接近的價值的喲。不過相反的，常常有其他人跟別人說最好不要接近阿四呢！」

　　即使阿四的回答不過是對她這個人而言很普通的自我低評價發言，並不是知道門對心說過的建言而發表的感想，心這些日子下來基本已經習慣了，要是平常的話她就自然的過濾掉、當作沒聽到，但聽在現在的心耳中，卻有種心事被說穿的錯覺，內心一瞬間閃過些許的刺痛感。

　　「但如果真的妳對誰說不要接近另一個人的話，那應該是什麼情況？」

　　但即使是如此，心並沒有因為阿四那很『七七四』風格的回答而滿足，而是執著的又繼續問著。而大概是察覺心莫名的認真，阿四似乎有點意外般的眨了下眼，然後手指抵著下巴、歪頭認真的思索過後，開口回答道：

　　「嗯──真的有這種情況的話，那一定是和那個人接觸的話絕對會造成傷害，而且沒有那個需要忍受那樣的傷害也非得接觸對方的必要與價值，看見不清楚這點而打算去接觸那樣的人，才會忍不住出聲提醒吧？怎麼說……就像是看見不知道玩火很危險的小孩要去摸燃燒的火焰，就會忍不住說『不要接近那邊～那樣很危險哦～』這種感覺？如果真的有像火焰一樣，觸碰只有危害而沒有益處的人存在的話，大概就算是阿四也會提醒其他人那樣子。」

　　大概是想具體點說明她的想法，阿四用了稍微有點奇怪的形容來註解她的想法。

　　「會造成危害……而且接近沒有益處的人嗎？」

　　輕聲的複誦著阿四的話語，結合先前思考的內容，心只是又泛起了新的疑問──如果門真的和阿四說的一樣是認為現在接近阿四對心有害無益，那為什麼剛來的時候沒有馬上對心提出警告、並且把她們兩個隔離開來，而是任憑兩人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才突然改了態度一般對心說出那樣的話語。

　　「這個回答對阿心妳在思考的問題有幫助嗎？看阿心妳表情還是很凝重的樣子，不會反而干擾妳的思緒了吧？」

　　看著心依舊沒有展顏的跡象，阿四有幾分提心吊膽般的問著，而這和平時相比而言罕見地有點露骨的不安定神態，也讓心注意到自己的狀態已經激起了阿四相當程度的不安。

　　得振作一點才行！……總之，先不要急躁，反正七七先生也說過之後有機會獨處會再說明的，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或許更妥當一些。

　　從自己還有些紛亂的思緒與心情中抽離開來，看見阿四的反應，心稍微有點後悔自己忽略了去照顧同行的阿四的心情，於是她決定轉移話題，也強迫讓自己先不要去在意早先門離別前對她說過的話，佯裝若無其事的回答道：

　　「不，妳的建議對我的幫助不少，雖然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至少有了一個具體的參考方向了──不提這個了，剛剛妳是打算喊我去點東西對吧？我們先決定點單吧。天氣有點熱，我想我吃點冰涼的東西後，狀態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為了讓阿四安心，心稍微撒了一點小謊──即使平時的她就連這點哄小孩程度的輕微謊言都不是很喜歡說，也並不擅長說謊，因此她也有自覺這個說法怎麼聽這樣的說法都有點生硬跟不自然。但阿四也不知道是沒有懷疑，還是選擇相信心的說法，臉上頓時安心一般的綻起微笑，很高興般的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趕緊點冰來吃吧！今天要吃什──」

　　只是說到一半，才剛興致勃勃的拿起菜單的阿四動作卻突然定住，直直的望向心的背後──也就是窗外，似乎忘了把話給說完一樣，緊盯著心所不知道的東西不動。

　　「阿四，究竟是──」

　　心有些疑惑，也跟著轉身往後一看，同時她的動作和話語也和阿四一樣突然中斷，被眼前的景色所牢牢吸引住目光。

　　外面整潔的街道上，有一對外貌都十分顯眼的男女並肩而行──其中男方雖然外型俊秀、氣質溫和，但是卻因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數字筆記、讓人第一眼產生的印象由『令人想接近的帥氣』轉變為『讓人想離遠一點的怪人』，這樣特徵的男性目前心也只認是一個人有這種特色而已。

　　而與他同行的女性，是即使以同性略帶苛刻的目光去挑剔、也不得不承認是個氣質容貌皆十分出眾的美麗女性──即使頭戴的帽子垂下的黑色面紗遮住了半張臉，但也可以由露出的半張白皙的容顏看得出她容貌非常的雅致秀美。紫羅蘭色的夢幻眼眸、以及華麗的紅色卷髮，還有設計融合了現代與古典元素的深色繁複洋裝，還有即使遠遠看著也能感受到的優雅柔美的氣質，每一項都只替這位年紀看上去與身邊人相仿的女性堆疊出了常人只能癡癡仰望的獨特魅力，即使同樣是女性也不由得一時間看得出神。

　　原來，門先生說的有事要做、把解釋留到下一次……就是為了要和這位女性約會嗎？

　　 心不由得緊盯著眼前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景色，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宛如定住一般無法動彈。雖然說，她也沒有理由要求門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順位、因此把其他事情全都放在她之後，但大概是原先只以為門說有事並且把話講到一半就終止是指他有工作方面的事情得去做，因此看到完全預料外、怎麼看都只像是和此時走在他身畔的那名優雅美女約會，氣氛顯得輕鬆而又愉快的畫面，由於實在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因此她莫名有種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的感覺。

　　「身材真好呢──」

　　 而沒注意到心看見這副景象後臉上神色微妙的變化與警繃，阿四只是望著門身邊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失落的這麼喃喃說著，顯然比起在意那名女性和門之間的關係，她更在意自己與那名女性間外貌條件的差距。

　　「那位和門先生同型的年輕女性，阿四妳知道是誰嗎？」

　　不過心也猜或許阿四是早就知道了那名女性的身分、所以才沒有對她的存在有所疑慮，因此她克制下心裡湧現的情緒之後，便看向阿四仍凝視著那個方向的側臉，試著看能不能從阿四那裡知道一些情報。

　　「阿四不認識那個人喲，門哥哥也沒和阿四提起過她。」

　　但阿四卻搖了搖頭，這樣回答著，這才收回視線，也看向對她說話的心。

　　「是這樣子嗎？因為我看你似乎對那名女性認識門先生的事情並不是特別感到驚訝的樣子，我還以為妳是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的。」

　　有點意外於阿四的答覆，心這麼說著，一邊留意著阿四的反應。

　　「唔、對於門哥哥認識那麼漂亮的大姊姊，阿四也不是沒有覺得吃驚……但是畢竟門哥哥這麼出色，總會也認識一兩個也同樣很出眾的人吧，所以也沒有到了覺得完全料想不到的程度啦。而且就算是哥哥，也不一定都會對阿四報備他認識了誰啊，像之前阿四就不知道樂小姐和門哥哥是舊識。」

　　似乎反而才是對心的想法有點詫異，阿四稍稍側了下頭，開口解釋道。

　　「說得也是，是我一時想岔了……抱歉，問了愚蠢的問題。」

　　而經阿四這麼一說，心也才想起來確實是如此，果然是剛才一直思考著陷入僵局的問題，腦中一直轉著門和阿四本來應該是同一個人這件事的念頭，才讓她一時思維有點混亂了，才一時問出這種不像自己會問出口的蠢問題。

　　「阿心不用這樣說自己啦，畢竟從剛剛起就一直在想其他問題，一下子思路沒轉換過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果然還是有點在意那個紅髮大姊姊和門哥哥間的關係呢，阿四現在就傳訊息問問看！」

　　對於心的話，阿四只是不放在心上似的回以一個微笑，諒解的說完便馬上轉了話題，然後也不等對她的話反應過來後的心提出意見，她便叫出ＰＯＴＵＲＩ視窗，手指靈巧而飛快的在虛擬鍵盤上敲打之後，直接的把她的問題給發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