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塁我回來了。抱歉久等了,之前在學校那邊認識的人打電話過來,明天我應該有點是情去見對方,大概不管有沒有處理完所有工作都會準時下班,如果有未完成的工作,大概會晚一點才會去處理。對了,你剛剛說到一半的話的後續是?」

  等阿藤回到了座位上,便簡單地和塁交代了一下電話裡談到的事情、以及報備一下他可能會留一些還沒做的工作到後天,就想起了剛剛對方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的話,便詢問了一下這件事情。

  「你自己能安排好時間就好,只是別太誇張,別的不說,你現在還帶著一個得豎立榜樣的後輩,我可不想等他回到東京之後,我這邊被抱怨那個新進員工在這裡學了些什麼壞毛病。至於剛剛的話──沒什麼,或許是我感覺出錯了,你就當作我沒提過那件事情吧。」

  塁也准許了阿藤的工作拖延時限申請,不過他也提出了告誡。而說到剛剛的話,塁有些奇怪的遲疑了一下,很罕見的沒有立即坦率的有話直說,而是以一種在他身上很少見的模糊語氣含糊了過去,並以眼神對他微微示意,讓他現在先不要問。

  嗯?怎麼了嗎?莫非有人偷聽之類的?

  摯友這種關係是互相的,就像塁清楚阿藤的秉性以及能看透他的內在一樣,阿藤也很明白塁是個怎麼樣的性格,對於他一些細微的眼神以及肢體動作,阿藤不用多餘的提示就能瞬間明白對方想表達的具體意涵──就因為這種無聲的默契,阿藤第一時間會意了塁沒以話語表達出來的意思。

  一時間雖然有些疑惑,但阿藤瞬間也警惕起來,配合地裝作若無其事的笑著答道:

  「既然塁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不去管那句話囉~?反正應該也不需要太在意吧?難得一起來吃飯,還是好好品嘗料理比較好,剛剛光顧著聊天,菜幾乎都要冷掉了。」

  接著兩人都假裝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普通的吃飯閒聊過後,等一起回去的路上,塁才闡明了他剛剛沒繼續說下去的原因──

  「剛才你離開座位之後,我無意間發現了你的座椅上被人黏了簡易的竊聽器。手法很粗糙,應該是外行人做的,或者說也有不介意被人發現的意思包含在內。我們剛落座時還沒有這個東西,考慮到這段期間內有誰接近了你那邊、有機會做這件事情,就只有那個叫做嘉納的男子了,所以我才判斷最好不要在那種情況下繼續談論會比較妥當。」

  「嘉納先生?不過這是為什麼?我不認為他有這麼做的必要以及理由……雖然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有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就是為了嚇唬人,但他比外表看起來行動更功利性,如果不是他認為必要、或是能讓他開心的事情,他根本懶得去做。」

  阿藤倒沒有懷疑塁的推論,畢竟和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偵探不同,塁的父親、也就是現在事務所的社長也是偵探,塁也算是家學淵源、長年待在身為偵探的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在這方面的資質以及能力都比他強多了。

  讓阿藤有些費解的是嘉納這麼做的目的。嘉納可以說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才會去做、極致的利己主義者,阿藤不認為自己有那個價值可以讓他費這麼大的功夫、就為了捉弄並看他驚嚇的反應,但他也想不到自己有哪裡值得嘉納這麼去做的──他可不認為嘉納會像他大學那個跟蹤狂愛慕者那樣喜歡他,不如說他覺得嘉納某種程度來說是自戀超過對其他所有人情感的那類人,除非他是一個人型甜甜圈,不然他不認為嘉納會對他投以那麼熱情的眼光。

  「這我也並不清楚,我只知道保險起見,春樹你之後還是盡可能別和那個人扯上太深的關係比較好。不管是從這件事情,或者是他身上的血跡的事情,我都覺得正如你自己的判斷一樣,這個人太接近的話會很危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會稍微去調查一下這個人的──春樹,那個人的全名是?」

  就連阿藤都不清楚了,今天也才見到對方的塁自然也不會明白,他只是冷靜地說出了他的推斷與建議。而且似乎是真的有些不放心阿藤身邊出現這樣意圖不明的危險人物,塁主動詢問了嘉納的名稱,看來打算利用事務所的情報管道去調查一下那個人了。

  「唔呃……雖然我想現實不是電視劇,應該不太可能,但果然那是血跡嗎?他叫做嘉納扇,至少那個人是這麼自稱的。」

  聽到了他摯友口中淡然說出的紅色液體的真正成分,阿藤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心情複雜的奇異表情,對於剛剛自己居然和濺了一身血的傢伙近距離接觸這點,他不禁微微打了個寒顫。同時他也老實回答了塁的詢問。

  「嘉納扇?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他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總之我會先去調查看看的,有結果我會再和你說明,你這段期間內就盡量不要亂跑了。工作方面的任務,我也會盡量給你安排一些只要在室內進行資料調查就好的工作的。」

  塁喃喃重複了嘉納的名字,稍微蹙起眉頭,但他很快就又恢復了平時在不知情人看來有些淡漠的表情,將視線投向阿藤,鄭重其事地吩咐道。

  阿藤也算是習慣他摯友偶爾對他有點保護過度的這件事了。況且換成是他,他也不否認在已經發生這種事情的情況下,嘉納扇已經從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變成了有必要調查一下的對象了。阿藤也不想因為偶然結識了這個人,結果卻惹上他完全無法應付的大麻煩,而那個麻煩還極有可能牽涉到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明白了。除了明天已經和蛇淵先生約好見面的事情沒辦法改以外,直到塁你能夠確定嘉納先生的身分之前,我不會在工作外的時間裡亂跑,都會盡量待在家裡度過的。就算要外出,我也會找人陪著我,盡可能避免單獨出門,所以塁你也別操心我這邊的事情,專心在你想做的事情那邊吧。」

  阿藤點頭應下了塁的要求,同時自動補充他沒說到的漏洞以及情況,以免他的摯友以為他沒意識到這些而又多說幾句話來叮囑他。

  「大概就先這樣子吧。雖然這只是懷疑階段,還沒能有個定論,但以防萬一總比事後補救來得更不容易招致令我們後悔的結果──我也希望這只是我們弄錯了,對方實際上是穿著戲服的演員或是鬼屋工作人員,但真的是最壞的情況成真的話,我希望至少春樹你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傷害。」

  塁大概是不想要阿藤太過緊張或害怕,刻意說了比較輕鬆無害的猜測,不過也還是算比較認真的提醒他別因此過於鬆懈。

  「我瞭解的。不如說塁你也多小心注意一點,嘉納先生知道你和我認識,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在我躲起來的情況下,他難保不會把目標轉移到你身上去──和你一樣,我也完全不希望塁你出事。」

  阿藤也沒有任何不耐煩,應了一聲之後也反過來讓塁也警覺一些。

  雖然阿藤比起身體弱到不行的自己,對於塁這個曾經學過一點武術的摯友在武力方面的能力算是比較有信心的,但嘉納這個人的危險性就是你不知道他心情一變、接下來就會做出什麼事來,阿藤在和那個人還不熟的時候曾因為這點而吃過一點苦頭,直到今日也仍是記憶猶新,他也怕性格正經的摯友會不會因此而吃虧。

  「這是當然的,我沒有笨到不會留意這些事情。你先別多想這些了,暫時也不能肯定對方的危險程度,想那麼多也沒有用處,好好保護好自己就行了,別的就交給我吧。」

  塁笑了一笑,也接受了阿藤的關心,只不過似乎也怕他思慮過多而影響身體狀態,他拍了下阿藤的肩膀,帶著自信而且毫無畏懼的微笑,這麼對他說道。

  「真是可靠呢~那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囉,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別客氣,和我說就是了。」

  阿藤也沒有逞強的意思,只是笑著應下了──不如說他在這方面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管是做為偵探的情報管道或者是行動能力都比塁還要弱,唯一稍微能自豪的頭腦方面,從小到大都能輕鬆和他考同間學校的塁自然不可能比他還差。

  可以說在其他情況下,阿藤還會自己試著自己拚一把、去探求他想知道的事情與真相,但有塁在並且塁還打算展開行動的話,除非是就塁因為無法兼顧一些事情而主動向他提出需要幫助、或是阿藤判斷他不出手幫忙不行的情況下,不然阿藤能給塁提供的助力最多是附加的額外贈品──也就是講難聽點是可有可無、講好聽點也只是錦上添花的那種東西。


  就這樣不知不覺討論了一路關於嘉納的事情,等到了岔路口,阿藤就塁告別離開了。

  雖然臨走前,塁似乎有些不放心地問了一句需不需要他送阿藤,但阿藤看時間也不早了,又想想平日工作遠比自己繁忙的塁的平日除非有事情例外、不然規矩到有些標準的作息,知道如果讓對方送自己的話會影響到塁休息的時間,阿藤還是婉拒了塁的好意──況且他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在回去的路途上都不算太偏僻冷清的情況下,他會危險到隨時都需要讓人護送,所以比起麻煩摯友,他還是選擇獨自回家。

  塁也一向不太會勉強阿藤、或是讓他一定要順從自己的想法,除非他能篤定地認為阿藤採取的作法是錯誤的,不然他也很少強硬地干涉阿藤的事情,一直以來都很尊重他的意願。見阿藤堅持,塁也只是說了聲『那路上小心』,兩人就這樣分開回去了。

  而就如同阿藤所想的,他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事情就順利回到自己目前住的地方,並沒有發生什麼會讓人擔憂的事情,也沒看到疑似嘉納的人出現在他附近。

  諾亞小姐還沒回家的樣子……不會又是和男友開房試車了吧?雖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至少要記得把自己的東西放回房間裡吧?不然我不幫忙收好也生氣,幫忙拿去放好也會因為女性閨房被擅闖而生氣,我這邊也很難辦啊──

  用鑰匙打開了大門,阿藤發現家裡又一片昏暗、很顯然他那位諾亞姊今晚打算外宿不歸了,又看了被隨意扔在玄關附近、飄散著化妝品特有氣味的幾個購物紙袋,他不由得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側。

  阿藤把大門關好並掛上防盜的鍊子之後,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了手機,不怎麼期待能夠得到回覆地把詢問該怎麼處理這些東西的簡訊傳給了諾亞,他也向塁寄了封簡短的簡訊報平安。

  完成了這兩項工作後,阿藤才收起了手機,大概是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疲倦讓他現在身體不免有些倦怠,一邊揉著肩膀一邊隨手把手提包放在客廳的桌上,走到沙發附近的他就一屁股坐了下來,用幾乎說是癱倒的姿勢把整個人的重量一下子都壓在沙發上頭,並因為放鬆下來而不由自主長長舒了一口氣。

  阿藤的頭懶散地倚上沙發椅背上、雙眼望著天花板,放空了自己的思緒一小段時間,想起明天定下的聚會後,他不由得也回憶起了讓他有機會認識蛇淵陽這個人的那件往事。

  說起阿藤當初之所以會假扮『麻生浩二』、以一個老師的身分潛入那所蛇淵陽任教的那所學校,不用說自然是接到了事務所分配給他的委託──那時候有一位在學校方面很有影響力、基於保密條約現在也不能隨便對提的某位大人物,他因為疑心學校那邊有哪位失德教師對他的女兒出手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便委託了事務所這邊派人假扮老師去學校探訪真相,甚至還辦妥了潛入用的這個假身分所需要的一切教師證件與備妥了各種可能會用到的造假資料,就只等有個人套上這個身分開始行動了。

  那時候由於事務所裡目前調查員之中,除了所長塁以外,就只剩阿藤氣質與氛圍看起來最像個會讀書的文化人,雖然一個教師卻染金髮這點是有點醒目,但偏偏阿藤的臉又長得遠比實際年齡年幼多了,說是剛讀完學校就來當教師、還沒來得及讓自己的樣貌符合教師身分的話也行。

  而且臉長得嫩,也讓阿藤對於教師該熟悉的類似備課、準備教案或是實際上該以如何的方法敘述並引導學生課程內容這類事情比較生疏這點顯得比較合理──畢竟有時候年輕、還沒有太多的經驗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可以妥善地解釋他對於假扮身分該會的一些技能並不熟練的事實。

  雖然阿藤是覺得塁不笑時會自帶威嚴氣場的嚴肅臉孔更符合形象一點,但是那時候身為所長的塁有只有他才能去做的事情得要忙碌,那怕他也算是掛在調查員的分類之下,但本來就只有所裡是真的忙不過來、分不開人手時他才會以調查員的身分出動──所以最終拍板決定下來的人選還是阿藤。

  阿藤和委託人見面談的時候,因為他的臉還差點讓委託人考慮讓他以『高個子的轉學生』身分潛入學校,但他身高還是太高了點、阿藤有意表現得嚴肅的話也是能給人老成持重的感覺,假扮高中生也就算了,假扮國中生還是有點勉強──而且適合同時近距離觀察並接觸『教師』與『學生』這兩邊的人、行動又相對自由的還是『老師』的身分,最後他還是用這個身分前往了任務目標所在的學校之中。

  由於蛇淵所負責的班級並不是那位大人物女兒的班級,他只每個禮拜固定教那個班級幾堂,雖然不是完全沒有嫌疑、但嫌疑卻比較輕微,至少在事務所給阿藤的嫌疑人清單之中,蛇淵的存在是備選中的備選,幾乎是被放在尾端的名字。照理來說阿藤有任務在身、需要刺探並接觸的主要人物並不是蛇淵,原本直到阿藤離開之前他們應該也沒什麼交集,但偏偏那時候有一件事情同時惹起了他們兩位教師的注意,他們也就意外間有了比較緊密的往來。

  那件事情其實並不希罕,或者說,從古至今、每個學校的某些班級中總有幾個孩子遭受類似的遭遇──那也就是校園霸凌事件。

  阿藤原本不應該去多管閒事的,但曾經的他也是類似事件的受害者,他那時的情況甚至嚴重到他因為無法忍耐而一度失控、差點失手拿起椅子砸得那時候的欺凌主導同學重傷,雖然緊要關頭他及時抑制了自己一瞬間湧上頭的恨意以及殺意,也是因為他一向體弱、舉起椅子後因為臂力不足而打歪了地方,不然事情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也不好說。

  而不知道該不該說讓人覺得可笑,那時阿藤拼命忍耐、不去還手的時候那些人不但毫無悔意與憐憫之心,甚至行徑可以說是越發肆無忌憚,但被逼急了後展現出來的瘋狂反而震懾住了那時候以戲弄折騰他取樂的那些人。在那之後他們的欺負行為就略有收斂、或者正更確的說就是由明轉暗,改以無視疏遠的冷暴力形式進行──但也同時他和塁以此契機結識,慢慢改變了自己並從這樣事情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曾經有這樣的經歷,當阿藤在課堂間注意到蛇淵班上有個孩子也正遭受類似的遭遇時,他就忍不住關注起這件事情了──哪怕那些欺負人同學的行為說真的遠沒有當初阿藤遭遇的那麼過分,或者說這些人比當初欺負阿藤的那些人要更聰明一些、知道最好不要太惹起大人的注意,所以只是口頭嘲笑與譏諷、當眾故意指桑罵槐地羞辱人這種很容易被大人忽視程度的無形欺凌,這或許就是那孩子遭受並忍耐了那麼久也無人制止的原因。

  但只要是經歷過的人都知道,這類行為最可怕的不是那些人到底做了些什麼,而是那些加害人他們或許只是輕微到讓人無法接受的小小原因,就因此毫無顧忌地集體對自己傾瀉的那股龐大而且無法擺脫的『惡意』才是讓人心中留下深深傷痕,甚至可能是一輩子也無法治癒並忘卻的精神傷口的東西──當然如果有過分的身體傷害,也同樣會造成問題,只不過心靈上的影響與變化卻是永恆、並且難以抹平的,而真正能摧毀一個人一切的,從來都是來自內心與精神上的創傷。

  那個孩子也是一樣,與身體是否有遭受傷害這點無關,那股對被害人來說無處不在似的強烈惡意造成的心理創傷才是最致命的東西──也因此那時候阿藤可以說是毫不考慮後果就下了決定,並私下找了當時那位學生班上的導師、也就是蛇淵陽詢問以及討論這件事情。

  但那時的阿藤也沒想到,這位蛇淵老師早就對此留心已久,在兩人聯手設法去解決這個問題的期間,或許是他們都無意間觸及到對方學生期間都曾經歷過類似情況的那些過往,而產生類似同病相憐的情感,也或許是在這個過程中,逐漸了解彼此性情的他們認同了彼此──總之連阿藤他事前也沒預料到最後他們兩人會成了友人。

  說到那時候的那個孩子,好是叫做北山?是有一兩年前的事,說真的有點記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之後情況如何,和堅持溫和耐心地對待那孩子、從其他投以惡意的學生那邊打算阻止事件的蛇淵先生不同,當初我狠狠斥責了那孩子、試圖讓他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問題並讓他設法自己改變自己,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恨我恨得要死。

  阿藤揉了揉額頭,不由得面露苦笑──雖然他現在說這個有點那個,但在他看來,不管是曾經的自己以及那叫做北山的少年,他們會被當成欺凌的目標都是自己本身有點問題、是不太討人喜歡的存在,但已經走過來的他雖然認為就算曾經的他與北山身上有什麼問題,但那些欺凌他們地人都沒有那個權力代替上天審判或處罰他們,那些欺凌人的行為就是錯誤的,不會因為被欺凌的人身上有什麼問題而就能無罪化或合理化,所以他願意出一分力氣去幫助北山、希望他能脫離困境。

  只是他的方針和蛇淵的想法不同,他是從『試圖改變北山本身』這點入手的,曾經的經歷讓他了悟有時候能夠幫助自己的就只有自己,旁人頂多只是能提供一些助力而已──如果連一個人都放棄了得救的希望,不試著自己站起來、而是認為該由他人幫著撐起自己的話,阿藤認為自己就算和蛇淵一樣把那些愛欺負人的傢伙變得老實、或是提供再多的幫助也無濟於事,不管是他或者是蛇淵能幫他一時、卻不能幫他一世,所以當初相對於蛇淵的溫柔,他的態度就嚴厲許多,他也能感覺北山很討厭、甚至是怨恨他這種接近於無情的態度。

  雖然最後總算是解決了北山的事情,甚至阿藤還在過程間意外的得到了他潛入這裡最主要必須查明的情報,但他也有自己可能會被北山恨一輩子的自覺──因為他也覺得他那時候接近於冷酷的作風哪怕最後有了效果,但或許很難被當事人所感激,就連當初的蛇淵也對他的做法有些微詞,只是在蛇淵自己這邊的策略效果不彰的情況下,他才沒多阻止或多說什麼,而是任由阿藤以他的方式去改善北山的問題。

  也不知道蛇淵先生明天打算和我談什麼事情……那麼沉重的語氣,應該不是和我宣佈他和柳小姐的婚訊之類的喜事,只希望別和那孩子有關就好。說真的,我現在一想,都覺得自己當初的做法有些激進了,也不知道該擺出怎麼樣的臉孔去面對那孩子。

  將思緒轉到了明天約定好的見面,阿藤不由得猜測起了蛇淵會想找他談什麼事情,雖然他希望是到時候是蛇淵帶著女友柳仁奈、兩人臉上泛紅卻十分幸福地微笑著出現在他眼前,而不是蛇淵擺著沉重的臉孔準備和他談論讓人心情鬱悶的一些事情,但很不幸的是就連阿藤也覺得十之八九會是後者的情況發生──畢竟戀愛多年的蛇淵和柳的感情是真的很甜蜜融洽,真要結婚了,蛇淵也不像會產生婚前恐懼症的那類人,應該也不至於用壓抑的口吻約他出來談心。

  阿藤回來的路上用網路查過了蛇淵任教的學校的事情,但沒查出那裡什麼足以刊登到新聞上頭的事件報導。而他和蛇淵的關係其實說親近也算親近、但要說有多親密卻也不至於,一來是他們各有各的生活圈,平時能聊在一起的話題本來就不多,二是他們熟起來的情況本來就比較特殊,之後實際上的往來也不算頻繁,雖然兩人算是投緣,但他卻不是很清楚蛇淵的一些近況與瑣事。

  總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難得蛇淵先生都特地約我去見面談話了,我也得鄭重地去面對才行。

  就算阿藤是偵探,但缺乏情報的情況下,很多事情也也不好憑空推斷,所以他腦中習慣性的思考一圈之後就自己中斷了無意義的揣測,這樣想著的同時,他使勁驅動著自己因為倦怠而不想動彈的軀體,為了就寢的準備而從沙發上艱難地爬了起來。


  隔天阿藤和往常一樣處理著工作,其實現在的他最主要還是帶著新人去了解業務、以及報告該怎麼寫之類的事情,他們事務所也並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得外出行動的工作要處理──應該說,就是忙的時候很忙、閒的時候就得自己想辦法找事做。

  但不忙的時候嚴格來說並不多,雖然能比較悠哉的處理報告之類的東西,只不過奈胡野這邊的事務員遠沒有東京本部那邊多,那邊會分攤給事務員的文字資料分析以及收集工作,這邊其實很多時候都是調查員自己去處理的,真要說有多清閒也不至於──但對於信濃這樣的新人來說,確實是比較磨練人的地方,阿藤對於自己該怎麼去教導對方也是費盡苦心地去思索教學方式,因此兩個人對比事務所現在的其他人,還算是比較忙碌的。

  也因此阿藤只覺得時間眨眼一下就過了,就和他昨天警告過的一樣,他讓信濃留下來改完報告再回去──這傢伙昨天約會太開心,別說錯字了,他回去後就連說好要寫的東西都忘了寫。早一點信濃才剛在阿藤嚴厲的目光下磨磨蹭蹭地寫完了報告,現在正哭喪著臉在改錯字與病句。

  而阿藤自己則是收拾完自己的東西,無事一身輕地離開了事務所,前往和蛇淵約好的地點。

  他們約的地方是一間座位私密性比較好的餐廳,阿藤到座位的時候,只見蛇淵正低著頭用圓珠筆在一本約A4大小的筆記本上專心地寫寫畫畫,從他匆匆一瞥看到的內容,阿藤猜測應該是在設計該如何向學生介紹課程想介紹的數學觀念──對比自家新人因為女朋友連報告都忘了的鬆散模樣,阿藤不由得有些慨歎。

  我是不是對信濃還是太溫柔了呢?看看人家蛇淵先生,又看信濃那個樣子,光自覺就差個千百萬里,一定是我還不夠嚴格,不然他怎麼在工作方面隨性成這樣?

  阿藤不由得開始思索該怎麼調整對信濃的態度,但現在重要的不是那個在加班中的笨蛋後輩,而是眼前約他出來的人。阿藤微笑了一下,出聲讓蛇淵注意到他來了:

  「蛇淵先生還是那麼負責任的好老師呢──現在在設計明天的教學方式嗎?」

  「阿藤先生您來了嗎?抱歉,寫得有點太入神了。」

  這才發現自己沒馬上注意到阿藤來的這件事,蛇淵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筆,對著阿藤略有些尷尬地微笑。

  和之前見過的時候一樣,蛇淵從中規中矩的打扮到神情都給人柔和的印象,雖然長得還算帥氣、但卻給人一種不算搶眼的低調感覺。雖然他脾氣比看起來還要急躁一些、偶爾對於意料外的事情會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動搖表情也意外有幾分孩子氣──特別是在戀人柳面前,他的表現簡直大出阿藤的意料。但總體來說蛇淵是個態度還算穩重的傢伙,平時好說話但在關鍵時刻從不怕事、比外表還要堅毅果敢的本性,讓阿藤對他的印象一直以來都算是不錯。

  雖然對認定的事情,蛇淵會表現得會比較頑固,也曾因此和阿藤有過一些不大不小的衝突,但阿藤他算是比較佩服這類能堅持自己意志、並毫不動搖地為自己所堅持的道路前行的傢伙,也沒太在意這點──而且蛇淵固執歸固執,卻也不是認知到自己錯誤後仍死不悔改的那種人,他們以朋友來說,一直都還算處得來。

  「沒事的。畢竟我也不是沒當過老師,自然知道你們老師的辛苦之處──教導人學會新知,意外是件比想像中還要困難的事情。」

  阿藤笑了一下,表達了理解──當初為了自己假扮老師不露餡,阿藤不僅緊急惡補過相關的資料,也曾嘗試去做一個老師該做的事情。雖然他做為一個不時得向委託人闡述他經由搜查情報並推理出結論的偵探,一向都是相當能言善道的類型,但教課這種事情並不是口才好就能夠輕鬆勝任的。

  雖然當初阿藤是以『美術課代課老師』的身分潛入,真要偷懶的話,只要每堂課都安排學生自己畫圖或看影片就成了。但他還費了一番工夫去研究學校的美術課本、試著去上過幾堂課,可以說是深刻理解到了老師這行業不容易的地方。

  阿藤說著,同時也在蛇淵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話鋒一轉便單刀直入地詢問道:

  「說起來,蛇淵老師特地約我出來是想談什麼事情嗎?我聽您昨天電話中約我見面的聲音並不輕鬆,我想應該是有什麼讓您不得不來和我商量的事情吧?」

  「你還記得我班上之前那個被欺負的孩子嗎?前一段時間他離家出走了,我原本想要詢問阿藤先生您是否有見到那孩子的,但今天在來之前,那孩子就主動找到我這裡、並提出希望見到『麻生老師』的請求。」

  蛇淵臉上原先還算放鬆的表情收歛起來,露出了正經的神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地把他約阿藤出來見面的理由說了出來。

  阿藤聽了不由得吃了一驚,有些意外地說道:

  「那孩子要見『麻生老師』?可是我記得那孩子不是挺討厭我的嗎?我還以為他從今往後都不想看到我的臉孔了。」

  這點當初北山應該是表現得蠻露骨的,因此蛇淵臉上不由得也露出了一絲苦笑,搖了下頭,說道:

  「這點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想那孩子不惜在沒有人陪同的情況下獨自尋找、也想要來見您,應該是有相應的理由吧?我想至少您應該和他見個面。雖然很抱歉我這邊擅作主張,我今天其實也帶著那孩子一起過來了,可以的話,還請您以『麻生老師』的身分去見他──啊!正好那孩子從廁所回來了,那就拜託你了,『麻生老師』。」

  阿藤還來不及再追問更多情報,或是抗議蛇淵毫不商議就大膽替他下決定的事情,就看到蛇淵一頓,視線落在他背後,以放低的音量強調地說了一句,然後一下子臉孔掛上了溫柔的神態,對著他後面的誰招了招手。

  被硬塞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差事,滿心苦澀的阿藤也不由自主地也將視線往後轉,但當他看到蛇淵口中的『那孩子』時,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在他心中膨脹,同時耳邊彷彿聽到了類似雜訊聲的奇異雜音,視線一瞬間也產生了歪斜扭曲似的錯覺。

  等一下,北山……是這個樣子的孩子嗎?我記得應該是更陰沉、用刻意留長的劉海遮住大半張臉的孩子才對。

  阿藤一時間因為困惑而沒能馬上和眼前的人打招呼,腦中的『認知』告訴眼前的人這沒有問題、但與此同時,他的『直覺』卻像是拉響了警報一樣,讓他無法抹除不對勁的感覺,他不由得再次仔細地端詳慢慢向他們走來的那個孩子的樣貌。

  深褐色頭髮在肩膀上方剪齊,就像是女孩子的髮型。雙眼是略泛著紅的琥珀色,就如同黃昏時的天空給人的印象色澤。白淨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雖然臉孔仍帶著稚氣,但他微笑著的神情卻莫名有種不符年齡的成熟感,但奇怪的是與此同時也透出幾分不知世事的脫俗感,兩種感覺交錯給人奇妙的印象。可能是太過瘦弱所以衣服並不合身,他穿著的衣服顯得鬆垮垮的,纖細的頸脖之下大片蒼白的胸口肌膚幾乎都露了出來,讓人不禁想幫他把衣服給拉好。

  這位少年的樣貌似曾相識,但像是誰呢?

  阿藤腦中一陣暈眩,明明答案照理來說對他而言應該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但就像是有誰刻意遮蔽了那個答案一樣,他哪怕照理來說應該第一時間就察覺這個少年的樣貌與誰一模一樣,但卻再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但阿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你不是北山吧?你──是誰?」

  「蛇淵老師,可以請您迴避一下嗎?」

  但那個孩子對於阿藤脫口而出的質問,他僅僅是回以微笑,然後他就先對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任何異樣的蛇淵語氣客氣地說了一句──但話語中卻莫名有種無法違逆的感覺。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談話了──我去外面抽根菸,你們慢慢聊。」

  彷彿沒察覺到少年語氣中的奇怪之處,蛇淵也毫無異議地同意了他的話,他站了起來,就像忘了他早已因為柳的關係而戒菸了似的,自然地以抽菸為藉口暫時迴避這裡。

  「你不是北山。你是誰?」

  阿藤也沒有阻止蛇淵的理由,他默不作聲地望著蛇淵離開座位、往外面走去之後,收回了視線的他望著少年,他又問了一次──用比剛剛更為堅定的口氣。

  「是的,我並不是北山。我的名字是磯井晴己。」

  少年笑了一下,他的笑容與聲音都給人柔和而澄澈的印象,這次他沒有迴避問題,而是態度乾脆地開口答覆。只不過他說出來的另一個自稱,卻也讓阿藤無法接受。

  「磯井晴己,那也不應該是你的名字吧?」

  大概是逐漸加劇的頭痛、以及少年怎麼聽也不算真誠的回答,都讓阿藤有些煩躁起來,他不自覺用了比較粗魯的語氣否定了這點。

  ──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那不是『過去的我』的名字嗎?他說自己是磯井晴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阿藤有些不快地想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會有這麼強烈被冒犯的感覺,但他一聽到眼前的少年自稱是『磯井晴己』,他內心就不受控制地心生不悅。

  「是的。但是我真正的名字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為了方便稱呼,我才用了這個名字。」

  少年也依舊乾脆地承認了,他一瞬間似乎有些寂寞般地微微瞇細了雙眼、笑容也給人寂寥的錯覺,但一回神,眼前的他依舊是讓人摸不透真意的淺淺笑意染在嘴角眉梢,讓阿藤看著胸口就有些煩悶的感覺。

  阿藤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少年對話之後,他的態度就漸漸暴躁起來了,他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冷靜一些後,他才睜著眼銳利地看向少年,語氣冷漠地詢問道:

  「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理由嗎?用別人的名字這麼自稱,就那麼好玩?」

  「因為這得要你自己找到答案才行──不然就沒有意義了。」

  自稱晴己的少年用黃昏一樣色彩曖昧不清的雙眼望著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之後,他垂下眸,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道:

  「而且你不覺得『晴己』這個名字很可愛嗎?至少我很喜歡哦。」

  「就算再可愛,那也不是你該擁有的名字。」

  哪怕知道對這樣的孩子以這種語氣說話並不妥當,阿藤還是克制不住地冷冷地回了一句。

  這句話不知道惹少年哪裡不高興了,他笑容霎時從臉上消失,有點不悅地抿了下唇。但他卻沒有因為這份不愉快而失態,相反的他以依舊是那副小大人似的沉著表情,他回望著阿藤緊盯著他的雙眼,淡淡地說道:

  「但你現在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以這個名稱來稱呼我。除非──你能找到我的名字,用我真正的名稱來呼喚我。而到那個時候,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

  少年說到最後,再次瞇細了雙眸,語氣平淡地說了下去。

  「──我就告訴你,你心中對於周圍還算是滿意的一切,為什麼心中總是有股違和感揮之不去。而你會產生這種感覺的真正理由又是什麼。」

  如同看穿了阿藤內心這兩天一直努力去無視、但卻仍縈繞在心間的奇異感覺,少年笑了起來,眼神卻很冷漠、像是能穿透他一樣透出幾分尖銳。


  阿藤對於現今的生活一切都算滿意,雖然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但是關心自己的家人、能暢談各種話題的朋友、有點不聽話但算是仰慕自己的後輩,順利完成的各種工作,一切都平凡而又充滿了各種小小的幸福──然而那份不協調感卻始終揮之不去,而現在顯而易見的『異常』也直接出現在眼前。

  請找到我的名字──我會用你想知道的答案去交換。

  自稱『晴己』的少年這麼說著,對他露出了沉靜、又像是挑釁的淺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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