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個世界是否正確?

 

 

 

  阿藤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結束和晴己的對話的,甚至他也對自己有沒有和蛇淵告別沒了印象。一回過神,他就已經回到了家中,毫無形象地癱坐在沙發上,手提包被隨意扔在一邊的地上。

 

  腦袋劇烈地疼痛,同時暈眩感也揮之不去,阿藤不用照鏡子也能猜到他此時的臉色一定很差勁,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他身體不適的事實。

 

  阿藤想到早一點的對話,腦中還是一團亂麻,他甚至無法釐清自己為什麼一見到那個少年、就像是靈魂本質被誰給動搖一般大受衝擊,因此表現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該有的模樣,不受控制地對少年冷言冷語。

 

  ……糟透了。說起來,那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藤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對自己的行為後悔、還是單純表達他對那場對話的不快餘韻的感受,他無意識地把自己的手貼上額頭──和發燙的額頭不同,他手掌的溫度異常冰涼,讓沒預料到會有這個溫度差的他打了個激靈,但也因此稍微清醒了些。

 

  冷靜下來之後,阿藤自然也發現了剛才的會面有許多奇怪的地方。

 

  阿藤和蛇淵產生交集的那件事就是北山被欺凌的事件,身為『麻生老師』的時候,阿藤也只有介入過一次校園霸凌問題。

 

  比起阿藤這個半路出家、多少帶點不願意和學校裡的人牽扯太深念頭的假教師來說,蛇淵才是真正關懷自己學生的好老師,照理來說不應該會記錯他是哪位學生被捲入這樣的事件之中才對──但偏偏蛇淵的神態以及語氣,都像真心認為那個晴己就是當初陷入同學的惡意包圍之中無法掙脫、靠著他們兩人齊心協力幫助之下才獲救的那個學生。

 

  說起來,剛剛對話的時候,蛇淵先生一次也沒喊過那孩子的名字。那時候還沒察覺到什麼,但現在一想卻覺得有些不自然。

 

  此時一回顧,阿藤也察覺到了其他不太尋常的點──為了表示一種彼此平等的尊重感,蛇淵通常對著自己的學生都會認真地喊出名字,像剛剛那樣全程含糊過去,也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平日的作風?我真的了解『蛇淵陽』這個人到這種程度嗎?怎麼判斷這不是他平時的習性的?

 

  就像是這段時間摸不清輪廓的異樣感突然被誰給具現化了一樣,突如其來的疑問忽然在阿藤心底湧上。

 

  阿藤腦中好像閃過蛇淵穿著不知打哪來的白袍、扭曲著嘴角冷笑的畫面,與他印象中溫柔沉默的蛇淵老師一對比,他卻莫名有種他以充滿敵意的目光望著自己、不屑冷笑的模樣才是他所知道的蛇淵該有的模樣的感覺──這種奇異的衝突感,讓他的腦中一陣針戳般的刺痛,阿藤不禁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頭忍耐著這股劇痛,等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可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晴己──那個少年出現之後,感覺一下子什麼都不對勁了。還有我剛剛看到的那個蛇淵,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藤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滿頭冷汗、鬢角也被汗水給打溼了,他努力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同時因為自己剛才腦中閃過的畫面而皺起了眉頭。

 

  如果找到那傢伙的真名就告訴我一切、嗎?雖然不清楚那孩子究竟知道些什麼,不過看來不去尋找不行了啊!

 

  口中不由得嘖了一聲,阿藤回想起那孩子彷彿知道些什麼、如同看透一切卻讓他有些不爽的笑臉,雖然不太想如他的願,但他不得不承認不管是做為一個偵探對於真相的渴求、還是他本身就是個就是對在意的事情有著追根究柢的探究心的人,少年宛如挑戰書一樣的發言、以及預見他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種種異狀,都完美地勾起了他的好勝心以及想找到答案的好奇心。

 

  ……現在冷靜下來一回想,那個自稱晴己的傢伙,長得在生下我這件事上出了一份力的那個男人有點相似,只不過身上散發的氛圍完全不同,所以我剛見面時才沒一時認出來。

 

  想起了晴己的容貌很像誰之後,也意識到了對方或許和年幼時的自己也有些相似,阿藤不由得稍稍皺起了眉頭,對於自己怎麼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這點感到有些疑惑。

 

  ……雖然不認為那個男人會惡趣味到和其他女人共組家庭、誕生新的孩子之後,又給那個孩子取了自己曾經厭惡的長子相同的名稱,但這也是一條很可能會得到線索的路線──雖然不太想要見到那個人的臉,但還是找個時間去問一問他吧。

 

  但阿藤也暫時不去想這點,只是很快地就決定了關於晴己這個人可以調查的一個大概方向,又思索起了還有沒有其他可以試著找尋線索的地方。

 

  之前潛入的那所學校,也可以回去稍微打聽一下──雖然直接問蛇淵先生也不是不行,但看到昨天他對於晴己的存在的態度,總覺得只從他那邊詢問線索的話並不恰當,還是從其他方面一起綜合收集情報、再拿來和蛇淵先生的說詞互相印證比較妥當。

 

  雖然阿藤不太想承認,但剛剛看到的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如何的影像還是多少有影響到了他,他現在無法像之前那樣不帶任何疑慮地信賴蛇淵──甚至他連自己是否真的有那麼信任過那個人,這件本來應該毫無懷疑的事情他也無法那麼肯定了。

 

  事務所那邊,看要不要暫時請個假吧?不然以我現在的狀態,說不定會影響到工作──雖然對塁有些抱歉,明明奈胡野支所本來人手就比較緊張,我還毫無預警地撂擔子,信濃也還沒完全帶好,也需要他重新安排人去照料。

 

  阿藤猶豫了一下,但考慮到諸多因素,他還是決定在確定自己腦袋恢復正常之前先暫停工作。

 

  阿藤現在事務所那邊還有未完成的工作,別的不說,他身上的那個帶新人(信濃)的任務就還沒有結束──他算是比較有責任心的人,本來對於自己該做、他卻沒去完成的事情會比較耿耿於懷。但就算晴己沒出現、沒刻意點出他現在心裡的異常狀態,阿藤也或多或少注意到了因為心裡的那種奇怪的違和感,他這兩天心態確實有變得比平時更浮躁一些,也因此昨天和塁的談話才會幾乎全程維持那種有點刻意的微妙高昂狀態,這種時候適不適合拿出妥善的態度去對待與教導新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

 

  況且阿藤的注意力已經不受控制地都焦距到了晴己這邊,這種情況下,他不認為自己能夠盡心的去處理那些工作。既然無法完善的以最好的狀態去完成,那就不要用隨便敷衍的方式去應付──所以他還是認為暫時停下事務所那邊的事情比較妥當,至少這也算是對工作負責的一種表現。

 

  既然下了決定,阿藤看了下時間,確定他的摯友現在還醒著之後,他就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喂、這裡是音羽。』

 

  「是我,阿藤春樹。抱歉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給你,現在沒在忙吧?」

 

  電話順利接通之後,阿藤稍微換了個比較放鬆的姿勢,同時語氣輕快地開口問道──雖然他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所裡不算特別忙碌,塁應該也沒有太多會需要帶回家、在這個時間點還在處理的工作,但保險起見他還是確認問了一句。

 

  『我這邊現在沒有事情,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電話另一端的塁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穩而又沉靜,大概這也是快接近他入睡前的時間了,他的聲音多了一些白天時比較少聽見的慵懶倦意。察覺這點讓阿藤臉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緩和了下來,不知怎麼的心情也平靜了些。

 

  「事務所那邊我想要請假幾天,因為今天會面時我遇到了讓我十分在意的事情,為了去調查那件事,我可能短時間內無法集中精神在事務所的工作上面,所以我想盡快解決那件事情再回去工作──雖然我知道這樣子有點任性,但那件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我還是厚著臉皮來和你說了。」

 

  阿藤也有自己以這樣子不負責任的理由請假有點不太好的自覺,但在不想說謊或隨意找藉口敷衍摯友的情況下,他也只能這樣子解釋了──他說著不由得也稍微傷腦筋地苦笑了一下,並等著電話對面的回覆。

 

  『……以你的性格來說,這樣的事情挺難得的。能和我說一說那件讓你在意的事的詳情嗎?就算是摯友,這種事情我也得先聽過你說的內容才能決定能不能答應。』

 

  話筒的另一邊沉默一瞬,然後塁似乎帶上了一點嘆息、但卻並沒因此生氣的聲音傳來,靜靜地向他詢問理由。

 

  「我見到了一個自稱是『磯井晴己』的人,如果只是這樣子也就算了,他也長得和我十分相似,又好像知道一些關於我、但我卻沒有印象的事情──雖然說要當作是那傢伙的惡作劇也行,但不查出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這樣白白被對方耍,我也不甘心。」

 

  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阿藤停頓一下,表情稍微沉了下來,他垂下視線,凝視著被窗戶照進來的月光照耀的那一小塊地板,語氣也稍微低沉一些。

 

  「況且,我覺得並不僅僅是如此而已──這只是我的直覺,但我總覺得,如果我忽略這件事、不進行調查的話,我日後會為此而後悔。所以,我非去查清楚真相不可。」

 

  阿藤腦中閃過晴己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臉孔,還有剛剛看到了不知道是否是幻覺、另一種樣貌的蛇淵的影像,稍微繃緊了嘴角的線條。

 

  說實話,雖然晴己擺出一副什麼都知道一般的樣子、也確實身上飄散著說不出來由的神祕感,但阿藤對於對方真的能說出自己想知道的這件事情,他並不抱有太多期望──只不過,『晴己』的出現、以及他的話語,都讓他再也無法無視這些天來內心彷彿梗著什麼的異樣感,不只是那種吐出不但也嚥不下的感覺讓他十分難受,更讓他焦躁的卻是對於那種感覺的來源他完全摸不清輪廓的這件事情。

 

  可以說晴己的出現只是一種契機,刺激阿藤不再試圖無視或淡化這種感覺,而是選擇直接去面對、並查找出背後的理由──除非阿藤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神經錯亂了,不然他認為他所有感覺到的一切必定背後都有某種原因,任何事情也不可能無中生有,他才想在追查晴己的事情的同時去摸索內心那種異常感覺的具體輪廓。

 

  當然阿藤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晴己的事情,先不說長相和名字了,他對那傢伙莫名有種奇異的熟悉感──這種感覺甚至讓他早一點會面的時候,下意識地因為覺得『晴己沒有對他說謊』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信了他承諾會告訴他真相的話語,也直覺晴己確實是為了他這個人而來的。

 

  雖然現在頭腦冷靜下來之後,阿藤也覺得自己這樣子幾乎可以說是輕信的態度很奇怪,甚至也不明白這股毫無緣由的觀感是從何而來,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非找出那個少年的真實身分、以及真正的名字才行──掛心著這些事情,他根本沒有餘力去完成其餘的事情,也才選擇了暫時中止事務所那邊的工作。

 

  『我明白了──既然你都已經下了決心了,那我這邊就讓你請一段時間的假。不過春樹,你可要有之後一口氣把該完成的工作全部在短期間內補完的覺悟,不然我可是會收回假期的。』

 

  大概也是從阿藤的口吻中聽出他心意已決,塁似乎也理解到了他的決意,他也不再多過問,而是乾脆的同意了他的請求,只是也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補上了但書。

 

  「啊哈哈~真可怕呢。不過放心吧,塁,我在這方面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了?」

 

  阿藤不由得被摯友一本正經地開玩笑的語氣給逗笑了,也以和剛剛相比,比較輕鬆的語氣促狹地回了一句,但也好好把條件答應了下來。

 

  『那就這樣子吧。時間也不早了,春樹你也早點睡,最近天氣不太穩定,太晚睡當心又不小心著涼了。』

 

  事情談完了,不等阿藤道別,塁就先結束了話題,只是掛上電話前還特地叮嚀一句。

 

  「我知道的。塁你也是,早點睡好好保重身體──那晚安了。」

 

  對於十數年如一日、每次都十分認真的關懷語句,阿藤雖然算是習以為常了,但臉上仍是自然帶上了笑意,也回覆了一句相同的關心。

 

  在得到電話那邊的一句晚安之後,兩人就正式結束了對話,阿藤也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一樣,感覺清爽了一些。

 

  好了──就和塁說的那樣,早點睡吧,養足精神才能以最好的狀態開始調查。

 

  用力伸了懶腰,阿藤將手機插到充電器上充電之後,就準備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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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