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８

　　且不提看到喬凡尼過往照片後腦中閃過怎麼樣的想法，基本上和卡門一起吃晚餐也就和往常一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不知不覺間就結束了短暫的晚餐談話──Ｘ不得不承認哪怕他自己就是個不擅言詞的悶葫蘆，但卡門就像天生就知道怎麼找令人愉快的話題、也善於自然而然的帶動起氣氛的天賦一樣，和卡門在一起時Ｘ沒有一次覺得兩個人沒有話聊或是氣氛沉默得讓人尷尬，幾乎讓Ｘ誤認為自己閒談的能耐比以前進步了，不然怎麼可能和另一個人相處那麼久卻沒有冷場或是覺得不自在的時候。

　　要知道，以前就算是主管，但Ｘ和Ｓｅｐｈｉｒａｈ們的對談也只是簡短而事務性的，而且很少有他開口的時候，就算是談工作以外的事情，通常當時的氛圍也是屬於讓他很難開口的沉重話題。和相處最久的安潔拉也同樣是如此，更多時候他們僅僅只交換著最簡短的交流，偶爾例外也是安潔拉單方面長篇大論的和他說些什麼聽起來很哲學很高深、基本上卻乍聽之下根本無法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圖的話語，語中的意涵隱藏在看似毫無關聯的敘述之中、讓Ｘ很難馬上領會並捕捉每次談話的核心意圖，通常一通談話下來他只覺得整個人雲裡霧裡的、明明也沒特別做什麼卻讓他累得慌。

　　而和卡門交流最特別的地方就是，你和她交談時感覺不到對方有刻意在帶動話題，相反的對話很自然的發展，就算再孤僻的人也會發現原來自己有那麼多話可以和人聊、有種和人交流並沒有自己想像那麼難的錯覺，這也是Ｘ自嘲的說差點誤以為自己社交能力提升的原因，也稍稍理解了為人有些孤傲乖僻的Ａ為什麼獨獨對卡門另眼相待，甚至把她看成自己不惜付出一切也想達成對方遺願的存在。

　　對越是被一般人看成是問題人物、越不容易融入普通人正常社交往來氛圍的人來說，卡門這樣能後稀鬆平常的和他們交流的存在就越加珍貴，而Ａ無疑是這種會被人認定是問題人物、很難相處的類型之一。

　　而雖然說Ｘ這麼說有點那個，但在他知悉Ａ過往記憶之後，其實也發現了聚集在卡門公司的那些核心團隊也幾乎都是這種類型的人，理智到被人痛罵冷血、但卻只是內在溫柔的地方不善也不習慣表達出來的加布列爾；孤僻內向、性格也多少有點文人特有的任性恣意的文藝青年喬凡尼；健忘而且思維跳躍、少根筋到讓人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在裝傻的艾莉亞；軟弱而膽怯、善良卻抱著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有時候舉止做作得像是在表演一樣、而對此渾然不知而自我陶醉在自己的表演之中，可恨卻也可憐的蜜雪兒；大概出生起就未嘗品嚐過失敗、再加上出身優越，不清楚自己性格上的弱點、因而不自覺言行中帶著近幾輕視旁人的優越感與自信的丹尼爾；性格強硬得比一般男人還男人、講難聽點就是一身煞氣凶神惡煞的卡莉；還有就是身為Ｘ的前身的Ａ──這些人不管是誰看來都是很難駕馭的人物，但偏偏就願意信賴卡門、也都願意為卡門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這個不接觸卡門前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Ｘ現在卻稍微明白了到底是為了什麼，也深深地覺得卡門要做這群問題兒童的保母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再加上她還得操心腦業公司中他們手上前所未有的研究的未來，也難怪她最後撐不住崩潰了──光是想像卡門在那段時間心理承受的壓力、身上的重擔，就算是Ｘ也覺得頭皮發麻。

　　真要Ｘ說，那時候的卡門就算選擇像日後的Ｎｅｔｚａｃｈ選擇借由藥物逃避現實，Ｘ也不會覺得沒可能，但遺憾的是卡門無疑不是那種遇到難題會選擇逃避、不願意正眼面對眼前任何事情的性格，她的這份堅強是無可取代的優點卻也同時是致命的缺點，正視得越久、她就越深刻的了解他們眼前面對的一切是如何龐大的絕望，以至於最後這些黑暗纏上了她、把她拖入了深淵之中。

　　一想到這裡，Ｘ不由得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

　　此時Ｘ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之內，當然卡門現在不可能也還在他身邊，她和Ｘ告知一聲之後就熟門熟路的借了一些Ｘ的藏書離開了，而Ｘ現在正認命的收拾並整理她有放回書架但卻沒按照原先Ｘ排序好的字母順序擺放的書籍──也不知道是不是受Ａ的影響太深，Ｘ對東西多少有點非得按照某種規則排列好的強迫念頭，或許日後的Ａ早已習慣了每次卡門來訪都會弄亂點東西而放棄作出過於細節的地方的整理了，但現在的Ｘ還沒被鍛鍊到那種程度，不好好整理好他就沒辦法安心入睡。

　　手中的動作因為思緒而頓了一下，Ｘ在繼續整理時又將腦中不算愉快的思考話題切換，想起了今天見到的另一個人。

　　不過說到喬凡尼，先不論Ｘ還不熟悉的現在，在腦業公司時，他對於Ｎｅｔｚａｃｈ的觀感有點微妙。

　　腦葉公司中的一切哪怕Ｘ作為主管並不是真正和那些異想體互動的人員，但光是旁觀給人心理的負擔是沒親眼看過的人難以想像了，在對一切習慣並麻木之前，Ｘ是有點忌妒Ｎｅｔｚａｃｈ，忌妒他能夠毫無顧忌的藉由藥物與酒精逃到與現實無關的地方，哪怕他理智上清楚的明白維持思緒不受這些會影響甚至控制精神的物品是最好的、逃避也不能改變任何事情，但在安潔拉的監督之下，Ｘ在不明真相以前也直覺如果自己真的這麼幹了搞不好會被安潔拉給『處理』掉再換個新主管，他不敢也不能這麼做，在這種情況下無視安潔拉徜徉在幻覺的海洋之中的Ｎｅｔｚａｃｈ就無可避免的激起了他的妒嫉心，再加上Ｎｅｔｚａｃｈ似乎也瞧他不順眼，兩個人自然關係說不上有多好。

　　然而得到了Ａ的部分記憶之後，Ｘ對Ｎｅｔｚａｃｈ的看法也有了奇妙的轉變，在清晰的明白自己以前那種『如果自己學Ｎｅｔｚａｃｈ那樣逃避現時大概會被安潔拉殺掉』的感覺不是錯覺而是事實、而Ｎｅｔｚａｃｈ也只是因為Ａ的私心而囚禁在這個地方的靈魂之一之後，他對Ｎｅｔｚａｃｈ的『行為自由』的妒意減輕許多，理解Ｎｅｔｚａｃｈ之所以憎惡自己的緣故後他反而覺得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面對對方，直到抑制核心之後兩人的關係才彷彿像是和解一般緩和下來。

　　而這次與喬凡尼雖然只是打了個照面、並沒有互動與交流，但卻也讓Ｘ意識到雖然他現在的經歷不知是真是假、又是因位什麼原因，但只要一直持續下去，不僅僅是卡門還有喬凡尼，他總有一天就會陸續的在見到其他Ｓｅｐｈｉｒａｈ的前身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讓他心情複雜的同時，也或多或少有幾分期待。

　　但是就算期待，昨晚還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想這件事情的Ｘ也沒預料到他還沒來得及再次碰見還只有一面之緣的喬凡尼，就先又遇到了另一位『故人』。

　　「Ａ，這孩子我就交給你照顧了，你能看照他多少就看照他多少。」

　　Ｘ看著笑得一臉和藹可親、但一看就知道不會給他拒絕餘地的光頭教授，還有他身邊比他矮了一些、外貌眼熟到不行的白髮少年，頓時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才好。

　　Ｘ也知道了自己之前為什麼常常覺得看著光頭教授莫明的覺得眼熟了，不是因為他因為受了Ａ的記憶影響所以對這個對Ａ年少時有一定影響力的監護人有著印象，而是因為教授就是Ｈｏｋｍａ原身的親生父親，長得和他兒子漸漸年老後的模樣十分相似，就連氣質也有幾分相類，要不是頂著差異頗大的紋身光頭，讓Ｘ猛一看就算想像力再豐富也沒辦法把這兩者聯繫在一起，只怕他早就認出來了。

　　而那名白髮綠眼，有著幾乎會被錯認為國中生的娃娃臉、但臉上的眼鏡挽救了他被錯認的機率，看起來既有年輕人特有的機靈勁但又有幾分穩重的少年，就是Ｈｏｋｍａ前身年少時的模樣──這個模樣Ｘ雖然不是沒在Ａ閃現的回憶中見過，但是比起他更熟悉那樣外表頗有威嚴、但實際上性情卻相當溫厚的長者模樣，此時看著眼神閃亮、難掩激動的直直盯著自己的少年本傑明，Ｘ難免有幾分陌生的感覺。

　　但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更讓Ｘ覺得在意的卻是本傑明出現的時間點不對。

　　先不論其他那些Ａ本來就是因為卡門才認識的那些人，本傑明是極少數衝著Ａ天才名頭、只為了認識與見識一下他這個人才主動接觸他的人，也是少見、或者說唯一沒被Ａ與卡門截然不同的臭脾氣給趕跑的人之一。

　　他們認識時是Ａ已經畢業並正式加入腦葉公司的時候，由於卡門創立的腦葉公司在初期幾乎沒有任何收益、甚至因為得研究Ｃｏｇｉｔｏ還得投入為數不少的資金，因此除了卡門拼了命設法拉贊助以外，Ａ也默默地發揮自己特有的才能、透過研發並販賣一些獨創機器掛在腦葉公司旗下販售並換取資金。因此除了少數人以外，當時一般人都只以為腦葉公司只是個普通的、研究新型醫療機械的公司，與此同時Ａ的天才之名也因為那些有著突破性的獨創構造的好用器械而真正廣為人知，那段期間有不少人加入腦葉公司就是為了圍觀一下Ａ這名全能的年輕天才──當然，真的留到最後並且加入核心的人少之又少，而本傑明就是其中之一。

　　先不論Ａ和本傑明這兩位年輕人過往有如何的糾葛，Ｘ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照理來說在這個時間點就互相認識，至少以Ａ原身這樣子正牌的全科天才闖出名頭、吸引也被人讚為天才的本傑明注意之前還有好幾年的時間，至少哪怕光頭教授是本傑明的親爹，但以現階段而言他應該也還沒對自家老爹資助並打算當作繼承衣缽的備選人物的Ａ不明瞭也沒多大的興趣，不然在記憶中也不會直到Ａ畢業後闖出名聲才和他見面，並在認可Ａ之後憑藉著堅持不懈的努力外加藉用剛好和Ａ有淵源的老爸的名頭、努力到終於讓Ａ無奈地點頭收他為學生。

　　所以Ｘ才覺得疑惑，為什麼現在這麼早本傑明就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還是他那個基本上除了學業以外的事情很少干涉Ａ的監護人帶來強塞給他『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