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還沒能夠查明這一位的具體身分是嗎?在詢問你在這段期間做了些什麼調查之前,我可以問一問你,你已經確定那位是真的失憶了嗎?」

 

  稍微蹙起眉頭,阿藤倒也沒對此說些什麼,而是對於失憶的事情又進行更進一步的詢問。

 

  「基本上可以確定了──雖然要我具體說出什麼理由我也有點難以解釋,但我覺得德幸先生確實應該是遺忘了大部分的記憶的樣子,不然自從我坦白了接觸他的理由是基於懷疑與戒備的情況下,就算是要來報復我也沒有繼續留在我這邊的必要了吧?就算是想透過我查當初至高天研究所發生的事情,在我顯然不能完全信賴他的情況下,他選擇從其他方式作為調查的切入點才是更明智的做法,犯不著和我繼續糾纏不休下去。」

 

  雖然這不過是直覺,信濃很難一一條列出『德幸就是失憶了』的理由與線索,但身為同樣失憶過的信濃的感覺,德幸失憶這件事情確實不太像是裝出來的──至少如果他真的有記憶的話,很難表現出這種像是當初信濃緊抓住阿藤一樣、宛如溺水者緊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樣,那怕不能完全信賴他、想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但卻也不由自主地去倚靠他的那種矛盾而又有些掙扎的態度,為此去質疑、去尋求答案、但也因此去選擇信任。

 

  而且信濃得坦白的說,德幸真的不是會演戲的料,除了冰著一張臉之外,他感情內斂歸內斂、但熟悉之後反而讓人覺得他其實表現得意外的直率,直率到他只要一打算掩飾自己的情緒,除了板起臉以外的模樣一看很假,很容易就看出他有時候一些表情並不是真心而是裝出來的(例如信濃偷偷去探班時看到他應付奧客的營業假笑,就假得讓他不用猜也知道他心情絕對不好,只是努力按捺住不表現出來)。

 

  而就連宇津木,現在信濃也都開始懷疑之前遇見他時他那滿口自我沉醉似、有些誇張失真的戲劇腔是不是就是他偽裝自己真實心意的表現,只不過因為是隨時隨地都在裝,才看起來讓其他人都誤以為那種假到不行的做作感就是他真正性格的表現。而德幸顯然平日中很少這種從頭裝到尾的習慣,才被信濃看出他不擅長演戲、又是什麼時候在演戲來掩飾想法這點。

 

  「你還真信賴那傢伙呢,就那麼想被背叛嗎?信濃氏。」

 

  雖然表現得像是懶得多管了,但終究麗慈也還是個本性善良的人,還是忍不住插嘴了──雖然是以一種像是冷嘲熱諷的語氣,有點傻眼的同時也這樣責備著信濃。

 

  「也不算是啦,我只是覺得比起去懷疑、去信賴的話會比較輕鬆哦~等不得不去懷疑時在去改變態度不就好了嗎?雖然我覺得這種想法大概對麗慈先生你們來說或許有點天真就是了。」

 

  哪怕知道自己剛剛的自白之後會被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信濃會選擇以這種方式去信賴德幸卻不完全是基於那個理由,還是稍微替自己解釋了一句,但看麗慈斜眼瞥來的眼神,顯然沒被對方相信的樣子。

 

  「確實是天真的念頭,但這也是信濃你自己的選擇,某方面來說這也算是你的優點,對於這點我也不好說什麼。而且實際上和這位相處的不是我們是你,我就姑且相信你的判斷了。那接下來你說說你目前所知的一些情報吧──在那之前,你們兩個也先坐下吧,不然一直扭著身體和你們說話,老實說我維持這個姿勢也不太舒服。」

 

  阿藤也以像是情感十分複雜的神情說出他的看法,但和麗慈不同,他並不打算過多的評價信濃的做法正確與否,只是提出了這個要求──和整個人站了起來、面對著他們說話的麗慈不同,扭著身體隔著沙發和他們對話的阿藤這個姿勢確實是比較累人沒錯。

 

  「啊!說的也是呢,德幸先生,我們也去沙發那裡坐著吧?」

 

  信濃也接受了阿藤的提議,同時對著從剛剛起就一語不發的德幸招呼道。

 

  德幸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信濃說的那些有些也不曾和自己之前提過的自白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衝擊,他的臉色久違地有些陰沉,但可能是顧及到他眼前還有兩個不熟的人,就和當初第一次見聰果那樣他耐心等到信濃無話可問而沉默時才終於開口一樣,他也沒說多餘的話,只是靜靜的點了點頭,然後和信濃一起在阿藤對面的那張沙發上坐下。

 

  信濃雖然注意到了德幸的神情,但現在也不是他可以和德幸好好聊聊的時間,他也就只是暫時記著這件事情並打算放著之後再去談。

 

 

  他們坐下之後,信濃就開始簡單的報告了這段期間自己做過的一些調查,與得到的成果──這麼用言語一整理,信濃有點沮喪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可以說得到的情報真的少得可憐,除了德幸出現的情景很奇怪以及聰果堅持認定德幸是他們家的晚輩這兩點以外,他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混著度過了,除了最開始因為他各種折騰而讓德幸暫時放棄懷疑、決定也試著相信他以外,可以說是毫無收穫。

 

  「……是這樣子嗎?我大致上明白了。在不依靠事務所的情況下,信濃你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不過還有要學習的地方,之後得再努力哦。」

 

  聽完並討要了聰果小姐的調查報告閱讀完畢後,沉思著的阿藤下意識的以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唇,也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事情或是有什麼結論。不過他卻也注意到了信濃察覺自己查到的訊息不多而有些失落,意思意思地安慰了一句之後,他話鋒一轉,在見面以來第一次直視了德幸的臉孔,並對他詢問道:

 

  「信濃的推斷與調查我是明白了,但是德幸先生,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你覺得你是我們口中的那個『宇津木德幸』呢,還是就只是你自己(另一個『宇津木德幸』)而已──就你自身的感覺,你應該是誰呢?」

 

  大概是猜到信濃會這麼親熱的喊『德幸』純粹是為了敘述時區分比較方便,阿藤為了方便稱呼也同樣沿用了這種喊法,一邊問著,他以沉靜而又不失犀利的眼神望著德幸的雙眼,並注意他的細微反應。

 

  「──我不知道。客觀來說,我很難想像自己會為了一個誰而做出那麼多瘋狂的事情,而且還堅持了數十年直到死亡,我不太明白會有怎麼樣一個人能產生這樣熱烈到不惜奉獻上自己一切的純粹感情,也很不想承認『我』會是這樣子瘋癲的一個人。但是,我不能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雖然之前沒有和誰說過,但偶爾我會夢到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畫面與片段記憶,有一些、感覺確實和信濃先生描述過的事情有所重疊,只是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是受到什麼外在因素影響才看到的東西,所以我之前並沒有說出來擾亂信濃先生的判斷。」

 

  似乎被阿藤突然提問也稍微有些意外,德幸微微一愣之後,他可能是也注意到了阿藤凝視他的目光不像麗慈那樣帶著強烈的個人偏向,而是客觀理性得幾乎於不帶任何多餘感情的注視,他沉默一瞬之後,也配合的回答了阿藤的詢問,微微垂下眼,盡量以平靜的口吻說出他自己的感覺。

 

  欸──記憶片段是嗎?該不該說『果然』呢?

 

  而後半部分的話,確實也是信濃有過類似的猜測,但卻不曾從德幸口中得到證明的事情,讓他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意外還是預料之中。

 

  畢竟由於那個所謂的『至高細胞』能引發『視界』幻覺,信濃自己在身上的Originβ細胞還猖獗並不受他控制時,也曾看到不少奇奇怪怪的幻象,本來因為失憶他就很混亂,又遇到那種情況有時候他都幾乎放棄了去思考、一切都把那些當成是自己腦袋出問題的證據而刻意忽略。現在德幸和當初的他一樣因為失憶兒都是精神狀態不太穩定的情況之中,或許因此而產生了這樣那樣的幻視幻聽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

 

  雖然現在換了個Origin之後,由於阿藤的告誡,應該是除了信濃以外幾乎沒別的人和新的Origin(阿藤春樹)產生連結,阿藤也是個大多數時候能保持冷靜並控制情緒的人(至少不像初鳥那樣情緒化又掌控慾強),信濃就算重新連結上也沒因此看到什麼關於阿藤各種奇奇怪怪的回憶幻視、就連其他方面的『視界』也都沒再次出現過──但這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信濃最近心理狀態也算穩定、細胞侵蝕率也不像以前那麼嚴重的緣故,他認為德幸如果身上有來自於宇津木的至高細胞的話,狀況還不安定的情況下會因此腦中閃過一些不屬於自己本身的回憶畫面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他有這樣的猜想。

 

  而德幸可能是也從信濃提供的關於至高細胞的情報也猜到了這點,才把這件事情瞞著不對他說的也不一定。所以哪怕現在才第一次聽到德幸這麼說,信濃也不怎麼有被背叛的感覺,只是有點好奇德幸『看』到了什麼內容。

 

  而可能是對於這件事情同樣有著想探究的想法,阿藤也開口詢問了:

 

  「是嗎,具體的內容大致上是哪一些?」

 

  「就是一些不連貫也意義不明的殘缺片段,真要說比較清晰的畫面的話──」

 

  回答到了一半,德幸奇怪的猶豫了一下,但盯了自己交握的雙手幾秒,他似乎還是決定說出口,露出有點像是難為情一樣的神態,他繼續說道:

 

  「是信濃先生不知道喊了誰的名字,說是會展開保護罩、讓誰從他的上方降落下來──這樣的畫面,接下來就是我在那個片段中感受到一陣逼真的失重降落感、這樣子吧?雖然不清楚前因後果、感覺像是什麼妄想一樣的奇怪片段,但我或許之前之所以選擇試圖相信信濃先生看看,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欸?這個不是那個──」

 

  聽到了完全意料外的發言,察覺到德幸好像誤會了些什麼,信濃下意識的說到一半,就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去澄清事實而有些遲疑的停頓下來,沒說出後面的話語。

 

  信濃不由得看了一眼也知道那是什麼情況的另外兩個人的表情,果然不管是本來一臉不信賴的瞪著德幸的麗慈、或是維持著類似工作模式的冷靜態度的阿藤,臉上的表情都一時間有些微妙了起來,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徹底解開眼前人的誤解。

 

  「……看來,我的理解應該和實際狀況有所出入,對吧?果然世界上沒那麼剛好的事情呢。」

 

  但敏銳注意到了現場空氣的奇妙變化,也似乎稍微察覺到自己可能理解錯誤的德幸牽起了幾分有些自嘲與勉強的僵硬微笑,看上去情緒的也因此稍微有些低落下來。

 

  「但這也不賴不是嗎?至少你知道了信濃氏就是個會為了誰而真的去做出這種冒險的事情的單純笨蛋,如果你是真的失憶了,有這樣一個至少有一個可以稍微去信賴一下的笨蛋可以去倚靠,不是也挺好的嗎?搞不好日後有機會讓這個誤解成真的一天到來也說不定。」

 

  但稍微出乎信濃意料的,感覺像是肯定德幸去以好的方式看待這個誤解的,反而是顯然對德幸不抱任何好感的麗慈,他輕輕地聳了下肩,像是隨口開解一般這麼說了一句,並半倚上了沙發的椅背。

 

  「欸?等等,原來我在麗慈先生的眼中就是一個居然真的去執行那件事的笨蛋嗎?明明是麗慈先生要我這麼去做的!?」

 

  信濃雖然知道這種時候自己這樣講差不多等於是拆台,但還是忍不住抗議道。

 

  「當然是笨蛋。我也沒想到你理解之後真的就毫不猶豫地去實行了,而且至少在跳下去之前就先開著保護罩啊你──你都快摔到地面上了才開,我都有點擔心萬一你失手了就是有兩個人都摔成肉泥了,也真虧那種情況你們兩個都平安無事的驚險生還了。」

 

  似乎是回想起當時的事情也心有餘悸,麗慈毫不留情地吐槽了當初信濃的行為,看來對於這點的吐槽慾望他也是忍很久了,到了現在一提都不吐不快的直接傾到出來的地步。

 

  「真要說亂來,麗慈你當初才是真的胡來吧?信濃好歹還知道要開防護罩,你就是仗著自己再生能力強而隨便胡來,比起他我更想說你這點呢──你以為你的身體是鐵打的嗎?真的落入無法順利再生的狀況你這樣子才和尋死沒兩樣,我有好幾次都替你捏了把冷汗。」

 

  話題說到這裡,阿藤似乎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只不過對象不是信濃而是麗慈,看來他同樣也對麗慈之前在至高天研究所時的行動有諸多忍到現在已經不吐不快的怨言。

 

  「……我覺得就這點來說,只有春樹先生你沒資格說我。明明是體能力氣都不行的病弱屬性,但是硬是要獨自一人闖龍潭虎穴、哪裡危險就往哪裡衝到底是怎麼樣?在我看來這才是有勇無謀的亂來行為。」

 

  而對阿藤也同樣有著差不多的怨念,麗慈那怕和阿藤現在算是友好又友愛的義兄弟關係,他也還是沒忍住回嘴指責了當初阿藤的冒險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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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