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３

　　──墜落感。

　　和遊戲裡影子裡冒出來的彷彿被誰抓住並帶入門內的情況不同，不知道是否是我們三人以這種方式踏入門中，我只覺得腳下一空，接下來就是一陣彷彿掉落懸崖般的不斷加速地墜落感，眼前是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紅與黑瘋狂混雜旋轉的景色，彷彿被人扔入色彩單調並正瘋狂旋轉的大型萬花筒般，眼前是撩亂飛舞的混亂色塊。

　　我下意識地緊閉著雙眼，緊緊握著手邊能握住的東西，但卻止不住這種讓人心臟似乎要跳出胸口般、讓人心跳失速地墜落感。

　　──下墜、下墜、不斷不斷地下墜。

　　心裡懷有著在之後的某一剎那或許會猛烈撞擊到什麼的恐懼感，但同時也矛盾地祈求自己能撞上什麼趕緊讓這樣恐怖的墜落感停止，但除了這樣連我也不清楚哪方佔據上風的情感以外，我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也沒有忍耐眼前不斷加速的下墜感帶來的恐懼以外分心想任何事或做任何事的餘裕。

　　當我終於重重落地之後，一種解脫感讓我幾乎要莫名其妙地放聲大笑，但是砸到地面帶來的衝擊感與帶來的痛楚即使制止了我做出脫序的行為，我好一陣子才從這種亂七八糟、感官失衡的混亂感中慢慢緩過來，艱難地撐起身體來，我一看才發現我們三個人雖然沒有分散，但摔得亂七八糟的，原先牽著的手早就不知什麼時候下意識地鬆開了。

　　仰躺在我不遠處的小金好像也差不多緩過來了，口裡發出了唉嗚咿地細微呻吟聲，揉著自己的後腦勺並有點搖晃不穩地坐了起來，而半瞇著的眼似乎是疼出了淚水，稍微有點濕潤。而一頭髮尾突兀呈現金色的中長髮亂得和風滾草有得一拚，但我想我自己應該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倒沒有因此而發笑，只是揉了揉自己的頭髮、順道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

　　而不知道是就連傳送的混亂空間也比較偏愛美人，還是墨蓮為了自己的形象死撐著第一時間收拾好自己的狀態並坐了起來，她除了臉色略有些蒼白、手掌根揉著自己的額頭的動作能看出她也和我們經歷了一場萬花筒之旅而感到不適以外，一頭簡單用髮圈豎起的髮型幾乎沒亂多少，只有鬢角微亂，但因此反而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顯狼狽。

　　但等我確認完另外兩人的情況，發現沒少了誰也沒多了誰而稍稍鬆了口氣後，我開始觀察周圍環境時頓時一陣愕然，就連同伴安好的安心感也因為眼前的景象而霎時消退，沒在胸口留下多少溫暖與放心就消散無蹤。

　　眼前既不是任何關卡可能有的起始環境，既不是積雪覆滿世界的白色世界、亦非被沼澤環繞的一片資源貧瘠的小小綠地，甚至不是兩個世界開局裡麥斯威爾為了誘惑玩家永遠留下而做成的簡易營地、或是永夜被營火環繞以外一片被黑夜壟罩的夜景──這裡是照理來說要過五關斬六將才到達的最終章相似的平台。

　　但和印象中不同的是，我們的背後有一個大大的雙門衣櫃，衣櫃的樣式有些眼熟，但我卻可以肯定這不是飢荒單機或連機版看過的那種帶西洋風或是很明顯是設計過的物品皮膚，說不出到底哪裡讓我覺得熟悉──直到也注意到突兀利於我們三人後方的衣櫃的小金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句，我才恍然大悟。

　　「這個衣櫃……怎麼有點像我家以前有過的衣櫃？」

　　小金這麼說的時候語氣有點不太肯定，他揪起黑亮的粗眉仔細端詳著衣櫃，表情有些疑惑。而我被他這麼一說，同樣有了類似的感覺──這個現代簡潔風的衣櫃，確實也像是我家還是外婆家、或是類似其他去過的地方曾經經擺設過的衣櫃，稍微有些陳舊了、設計略有點過時，甚至門扉還有點兒故障不太好開關的那種。

　　但要說完全一樣卻也不是，而是氛圍還是哪個地方讓我聯想到曾經在穿越前見過的衣櫃，明明挺陌生的但卻又有種熟悉感。

　　「只是錯覺吧，這種樣式的櫃子挺普通的，並不是太罕見的造型。」

　　而在我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時，墨蓮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而調整好狀態後的她率先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裙襬後，她拿著手杖敲了敲地板，催促道：

　　「好了，趕緊都從地板上起來吧。比起櫃子的事情，探索這個地方比較要緊──真的都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的話，我們再回來研究這個櫃子也不遲。」

　　被墨蓮輕描淡寫的口吻打斷了內心正在醞釀的恐怖情感，我愣了愣，也清醒了些──確實，這樣的櫃子樣式就是傳說可以用好幾代的經典款，哪怕並不時髦，但穩扎穩打的樸素風格卻是不管哪個年代的人就算不喜歡也都可以接受的款式，和以前在哪裡看過的衣櫃相似並不識什麼奇怪的事情，反而我還大驚小怪地才是比較可笑的反應。

　　反應過來後，我不禁為了自己過於反應過度的膽怯態度感到幾分羞恥與一分難堪，唯一讓我慶幸的是我沒有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出來。而小金聽了摸了摸鼻子，似乎也稍有尷尬，但他倒也坦率地同意了墨蓮的說詞：

　　「說得也是。先都逛過一圈再說吧。」

　　除了我們來到時那個區域突兀的衣櫃以外，其餘地方倒是和冒險模式最終章幾乎一樣──說是幾乎一樣，單純是因為我當初玩冒險模式時由於太菜了，好不容易靠著外掛熬到終章，我也心力憔悴到無心做多餘的探索，隨便解鎖了老麥之後就把相關的記憶扔到角落去了，之後就開始嗨皮地玩起了海難並且被雨季的雨水弄得焦頭爛額，然後就再也沒試著以不開外掛的方式去挑戰冒險模式自虐了，而冒險模式的通關視頻意外地少，至少我印象裡很少有相關的教學或實況，也沒有因為看其他人玩冒險模式多次而加深相關印象的可能性。

　　也因此我覺得和印象裡有所出入的地方，我也不肯定那倒底是真的不同，還是我記錯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裡和最終章一樣壟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但只要我們所走到地區域兩旁像是柱子一樣的迷你燈塔就會自動點燃了火焰照耀出我們所在的那一塊小小的區域，讓身上除了基本穿著、以及意外一起帶來的當時穿越時手上拿著的東西以外沒有半點可做出照明器具的資源物品的我們不至於因為被黑暗壟罩而被襲擊至死。

　　但距離我們比較遠的地方的火焰哪怕一度點燃、也隨著我們的走遠而再度熄滅，歸於沉寂，也因此就算有兩旁的火光照耀，放眼望去仍是令人窒息的夜色壟罩著眼前的一切，莫名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與死寂。

　　如果這是我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的話，我肯定很快就因為這樣子的環境而開始心亂如麻，胡思亂想之餘又在心底升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懼不安，並因此亂了陣腳──而讓我高興又感到安慰的是，我現在並不只一個人，哪怕現在這種情況我也沒好意思再像穿過前那樣握著誰的手汲取安全感，但一轉頭就能看到同行夥伴的身影，不管是小金閉著嘴不說話時多少有點帥哥模樣的認真側臉、還是墨蓮平穩而又有點倦怠般帶著幾分慵懶的潔白側臉，無疑給我了相當大的安慰感，讓我心底多少踏實了些、沒那麼焦躁不安。

　　我們大致探索了一下，中間長長的走廊中不時有分岔、或是像是廳堂般突然有一塊區域寬廣的地方，我們看到了其中一個分岔裡擺滿了整整齊齊的好幾排箱子，箱子裡滿是飢荒裡我所有能記得的各式道具與裝備；我們也看到了其中一個分岔有著密集但不那麼整齊的草與樹脂，幾顆樹零星種在周圍，而一兩叢漿果從則是在另一角生長，上面綴著的漿果在火光下反射著寶石般的柔柔紅光，被襯托得連輪廓都比印象裡看起來更加精巧。

　　我們還找到了一個像是烹飪場的地方。

　　那裡掛著數個曬肉架，曬肉架上依序有著已經腐爛並掉在地上的肉乾、曬得剛剛好可以拿下來的肉乾、以及彷彿有人才剛掛上去般新鮮的腿肉；而冰箱也是，總共九個排成九宮格的冰箱中，一個個打開，第一個是已經都爛成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食物的一整冰箱的腐爛食物，第二個是已經放到極限，就差一點就會徹底腐壞的各色食材，第三個是腐敗程度只有一半左右的、說是還新鮮或已經壞掉都有些微妙的保鮮期的蔬果肉類，第四個是滿滿一冰箱的新鮮蔬菜，第五個是一冰箱的各色水果，第六個則是裝滿了各種海鮮與獸肉，第七個是風乾過的各種肉乾魚乾與海苔，第八個是諸如羊奶、蜂蜜、奶油等稀罕的奶製品與甜味劑，第九個冰箱是放了滿到一開冰箱差點掉出來的冰塊。

　　除此之外，還有圍著冰箱可以連成四角形的四個烹飪鍋，一樣第一個裡是早已發出惡臭的腐敗食物，第二個是已經有點餿掉的味道、但捏著鼻子勉強還可以吞下去的肉丸子，第三個則是聞起來要餿不餿、但比起第二鍋更讓人願意放入口中吃掉的蜂蜜肉塊，第四鍋則是熱騰騰、顯然剛出爐般散發著好聞香氣的培根煎蛋──除此之外，一些幾乎可以說是接近永遠不會變質、但也不建議食用的芝士蛋糕被隨意扔在地上，散發著意外香甜、屬於蛋糕的那種混合著牛奶雞蛋以及蜜糖的濃郁香氣，即使理智上知道不能吃，但仍被那股甜香勾得飢腸轆轆。

　　但更讓我在意的不是幾個烹調相關器具中彷彿由生到死般刻意一個個依序擺放不同新鮮度的食材料理，而是那鍋彷彿才剛有人站在這裡放入食材並開始煮的培根煎蛋、那架似乎才剛有人掛好的新鮮肉塊，就像是這裡剛才才有人為了填飽肚子而坐了一系列行動、只是有是暫時離開且隨時都可能有人回來一般，但那些放到腐臭也無人問津的料理與食材似乎又暗示那些人永遠不會回來了，這兩種感覺互相衝突、讓我心底莫名感覺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