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１５

　　關於隱藏異能的事情告一段落，太宰配合與謝野的只是微微抬起手臂讓她替他處理腰上的傷口，在與謝野乾脆地用手術刀切斷他原先纏著的繃帶、露出底下的舊傷疤與新傷口後，他感覺到鏡花因為看到了這些而變得更加讓人難以忽視的注視，心底嘆了口氣，想了想後乾脆向鏡花搭話道：

　　「說起來，小鏡花，妳為什麼一個人獨自來到這麼危險的區域呢？」

　　由於這個世界那場魔潮的變故，可以說打亂了世界局勢的同時也讓很多人的命運線跟著偏移，至少太宰目前能打聽的部分有很多人事物的細節都和他記憶裡的不一樣了──可以說當初能搶在森鷗外之前撿走這個世界十四歲的自己，現在太宰想來純屬運氣好，應該多少是那份換來的『幸運』在起作用，不然很可能他撿到的就是早已被森鷗外或是其他人找到並初步有了歸屬感、會在那條河裡飄純屬日常自殺行為的少年太宰，而不是還沒遇到感興趣的對象、會毫不猶豫跟著他走的無主少年太宰。

　　也因此比起自行猜測，透過談話適度地進行情報收集是必要的，特別是太宰來這個世界未滿半年，目前還沒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情報網路、而這個世界的整體科技後退也對於透過電子設備掌握他人行蹤與資訊更加不利的情況下，太宰也只能透過這種相對沒什麼效率的方式收集情報了：

　　「之前，有一個長得像是反派兔子的怪物偷走了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我是為了找回東西才來這裡的。之前也搜索了其他地方了，這裡是最後。」

　　可能是太宰毫不猶豫當擋箭牌的姿態加了很多好感分，鏡花沒怎麼猶豫地就開口回答，語氣平靜，完全不像是在說什麼不好提及的傷心事的樣子，透出遠超實際年齡的成熟與冷靜。

　　這讓即使正拿聶子和鉗子有些的不耐煩地試圖把牙齒以不傷害傷口的方式一根根拔起的與謝野聞言也沒忍住瞥了鏡花一眼，太宰倒是知道鏡花只是天生表情不豐富、情感表達也比較內斂，不見得真的已經對於父母的死亡釋懷，不然也不會為了追回母親的遺物而毫不顧慮危險地跑到了這種地方來。

　　「真是努力呢，那東西有找回來了嗎？」

　　也因此太宰用柔和的聲音說了一句，便問道。鏡花點了點頭，從連身裙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白花的頭飾──太宰一眼就認出那是鏡花不管換什麼衣服都不怎麼因應衣服風格而換掉的那個熟悉髮飾，一時間也微微愣了一下，但他收斂起多餘的情緒，只是溫柔地說了一句『有找回來真是太好了呢』，便轉開了話題，詢問道：

　　「這個地方不小，妳要找到這個應該也花了很久的時間吧？在這個期間有看到什麼值得令人在意的事情嗎？」

　　「在意的事情……前幾天，搜索的時候，看到兩個奇怪的人。」

　　鏡花對於太宰恭賀她找回髮飾的話語微露靦腆而柔和的笑意點了點頭，她再度慎重地收起髮飾後，對太宰的提問先是認真地想了想後，才開口回答，大概是不習慣一次說太長的話、又清楚太宰會這麼問肯定會想知道詳情，鏡花略微停頓一下後不等人追問，又逕自進行詳細的說明：

　　「那兩個人好像不會被怪物攻擊，看到的時候在吵架，但聲音很大、身邊也有好幾個怪物，但不管是誰都沒有攻擊那兩個人──很奇怪，所以我沒有靠太近。但從隱約聽到的話，那兩個人好像是兄弟，頭髮都不是黑髮，戴著黑帽子，有一個有點像外國人，另一個比較矮的和他不太像。像外國人的高個子好像對矮個子的同伴做了什麼事情，聽到了說『不應該那麼做』、『你到底把他們當成什麼了？』之類的聲音，而高個子的聲音比較低，只聽到『局面』、『為了你』、『不要任性』之類的詞，更詳細的就聽不清楚了。最後好像談崩了，比較年輕的矮個子生氣地跑走了，那個高個子的在矮個子跑走後身上有很恐怖的氣息，我就逃走沒繼續觀察了……房石先生？這件事情有哪裡很好笑嗎？」

　　鏡花說完，有些納悶地看著她說到最後不知怎麼就開始抖著肩膀憋笑的太宰，一貫平淡纖細的聲音也染上了些許疑惑。

　　太宰忍住爆笑忍到肚子都有點痛了──其實鏡花說的消息確實不怎麼好笑，但好笑的點就是假如鏡花說的是他所知道的人的話，看她一本正經的一口一個『矮個子』，就微妙地戳到了太宰的笑點──，他好半晌才壓下心底噴薄而出的笑意，有點不好意思地對鏡花笑了笑，隨口解釋了一句：

　　「沒什麼，只是剛好想起了令人懷念的故友……不過確實很讓人在意呢，發出噪音卻不被變異體攻擊的存在，還有他們爭執的理由。不知道其他人在城內搜索到的線索能不能推斷出這些事情背後的緣由……與謝野小姐，我隊伍裡的其他人回來後需要治療的人多嗎？有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情況？」

　　太宰琢磨著鏡花話語中這個平行世界的『矮個子』所謂的同伴會是誰，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奇妙同時也有點微妙的微笑，但他並沒有將他猜到的可能性隨便說出來，他話鋒一轉，向已經初步處理完傷口、正在包紮的與謝野問了一句。

　　「說起來，傷員比我想像得還要少，你還是傷勢最重的一個，閒得都讓我連輕傷都親自治了一遍……要不是異能特務科在這幾年的統計中，這個城鎮逃出來的倖存者確實很少，我都懷疑這個區域的危險程度被誤判了。」

　　與謝野一路同行，也對於在工作模式中的太宰會稍微卸下谷崎式軟弱偽裝、變得換個人般沉穩可靠這點已經習慣了，她停頓下手邊的動作，手指輕點著自己的嘴唇，沉思了一會後說出了她覺得怪異的情況，眉心也微微蹙了起來。

　　「所以，果然這裡不被普通武器所傷的高等級變異體數量確實比預料還少嗎？我明白了──與謝野小姐，回去時麻煩您替我問一問我的隊員有沒有誰看過小鏡花說的那兩個人嗎？有的話請麻煩您讓他們整理出那兩人出沒的地點。」

　　確定了另一個消息，太宰不禁笑了一笑，對於與謝野挑眉投來的詢問眼光以及鏡花不解的目光，他裝作沒注意到一樣沒有做出解釋，而是又恢復了那副特意裝出來的客客氣氣模樣，拜託了與謝野幫忙他做這件事。

　　「等下？那是你的下屬吧？你什麼也沒和我解釋，為什麼要我幫你調動那些傢伙做事？」

　　似乎有些不滿自己的疑問沒被解答還被當傳聲筒，與謝野手抱著胸，斜眼瞪了太宰一眼，語氣不快地說道，太宰想要不是她匆匆跟著鏡花過來時忘了順手帶上她愛用的那把大砍刀，可能此時她都要威脅地拿著刀尖點著地板了。

　　「我不是要『隔離』嗎？總不方便隨意和不需要隔離的人交流……這也是沒辦法了，我也只能拜託您了。」

　　有點尷尬般地搔著臉頰露出困擾的笑容，太宰溫聲細語地解釋道──他覺得自己採用這種弱氣態度當這個世界中自己的保護色某方面來說也不是沒有好處，與謝野不見得瞧得上性格太弱的男人、但以她的脾性來說也不見得有興趣欺壓這種好脾氣的老實人，看太宰笑得無辜又抱歉，與謝野也想起隔離這件事還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提案，有點不爽地輕輕『呿』了一聲，即使不太情願但仍是應了下來：

　　「但你沒說謊的話根本沒必要隔離吧？我都懷疑你之前答應得這麼痛快就是等這個時候合理地使喚我了──總之我知道了，我回去會問一聲的。」

　　對於與謝野像是抱怨也像是懷疑的話語充耳不聞，太宰視線轉向鏡花，想了下，開口問道：

　　「對了，小鏡花，你有什麼同伴嗎？妳獨自在這裡搜索，妳的同伴會擔心吧？要先想辦法報平安或聯絡對方嗎？」

　　「我只有一個人，不會有人擔心我的。」

　　原先入神地聽著對話、似乎想要努力去理解內容的鏡花聽到話語又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她怔了怔，但隨即微微搖頭，輕聲答覆道，大大的眼瞳中的光芒似乎也微弱了些。

　　「──妳在這裡還有其他留戀的東西或人嗎？如果沒有的話，那我有個提議，小鏡花要不要來我們這邊？不管怎麼說，在群體組織裡雖然也有辛苦的事情，但總體來說還是比什麼都要獨自承擔的獨行俠更好一點，如果覺得不愉快的話，妳再離開就行了，可以嗎？」

　　太宰沒有流露出對於鏡花失去父母後的生活的猜測的憐憫或其他類似情緒，這種程度的不幸在任何世界裡總有不少，但比起自以為是的同情，反而是這種平淡地接受的態度更不會刺痛他們，他只是這麼問道，並提出了邀請。

　　而不等聞言微微一愣、沒有馬上回答的鏡花，與謝野卻先反應激烈地開口說道：

　　「給我等等！你不會是想要讓才這麼大的孩子加入黑手黨吧？雖然這幾年港口黑手黨收斂很多、沒像以前那樣老是幹些殺人放火的骯髒事情了，但還是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業，這孩子看起來連十歲都不到，怎麼可能適合在這種組織裡成長？」

　　大概是這個世界在幾年前就有魔潮這個全人類要統一戰線對抗的災難，三刻構想比預料地還要早就不得不實行，港口黑手黨也為了維護橫濱秩序與安全有了很大的功勞，講白點就是做了很多『不像是黑手黨該幹的好事』，雖然這背後也有部分利益交換、森鷗外肯定不會白白吃虧，但多少不像是個人人喊打的惡勢力了，與謝野的態度相較之下還算緩和、沒講太難聽的話──但作為同樣在幼女時期被森鷗外徹底利用而又在壞掉後被扔掉的人，與謝野也完全不掩飾對於把一個幼小的女孩塞到那個人底下的組織養育的牴觸與厭惡。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能夠委託與謝野小姐您帶小鏡花回去偵探社，比起只是港黑底層人員的我，偵探社和異能特務科的關係更加緊密，我想拜託您替我找適合鏡花的去處。雖然可能我的說法有點誤會，但在與謝野小姐眼裡，我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我也有比自己還年幼上很多的弟弟，就連那孩子我都不願意讓他和港黑有太多接觸了，怎麼可能連比治君還要更加幼小的小鏡花去那種地方呢？」

　　太宰面露苦笑，用有些為難與尷尬的語氣說了他真正的安排──這倒是真的，畢竟在他看來港口黑手黨不管為了維持橫濱秩序做再多好事，也不能掩蓋跟抹滅它仍是掌管了橫濱這個城市的陰暗面與見不得光的各種業務的事實，雖然對一個城市來說這是必要的，總得人去幹會弄髒雙手的事情，但不可否認那些污穢與黑暗只會孕育出歪曲的存在。

　　而且他的世界的泉鏡花曾經的遭遇，也證明了和適應良好的中也和芥川不同，港黑永遠不可能成為這個內心柔軟純良的少女真正的歸宿，相比之下不管是偵探社還是其他地方都比港黑更適合她，而現在的他沒有人脈也不方便出面替鏡花安排這些事情，也就只能借機交給與謝野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