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實驗棟好安靜啊……是因為研究員也是白天做實驗、現在也都回房休息的緣故嗎?總覺得有點奇怪。

 

  但沒交談之後,走了一小段時間,信濃就察覺到了實驗棟的異樣──太安靜了。就像是這裡本來就沒有人在活動一樣,靜得只聽到他和α兩人輕微的足音在走廊中迴響。

 

  雖然這只是信濃的偏見,但在他的想像中,做非法人體實驗這種事情應該得在寂靜無聲的大半夜裡偷偷摸摸的進行的事情,都說月黑風高殺人夜,夜晚的時光總會讓人與見不得光的罪行聯繫在一起。而就算現實並非如此好了,實驗樓照理來說應該也是有僥倖從實驗中倖存的實驗體之類的人被關著,至少也該有機器運行的那種隱約的嗡嗡聲,但是什麼聲音也沒有,這就不太正常了。

 

  說起來……剛才半夜從宿舍那邊溜出來的時候,感覺好像也沒聽到那些細碎的雜音,但那個時候聽得到外面暴雨的聲音,我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但現在一想,那裡也是安靜得不正常──

 

  注意到這點後,信濃惡寒竄過背脊、心底莫名發寒起來,但這份不明來由的強烈不安感讓他下意識地找身邊的α搭話。

 

  「那個、α君──」

 

  但就在信濃開口、不知不覺中領先他約有一步左右的α轉身望向他的時候,異變突兀地發生了。

 

  轟地一聲,從天花板上突然像是鐵柵欄一樣的東西在兩人中央落下,然後信濃看到α後方的某扇門突然打開了,裡面一瞬間伸出了無數條像是水母觸鬚的半透明漆黑觸手纏繞住了α的四肢與身軀,對於這樣突然的襲擊,α似乎也沒料想到,他微微睜大眼,但不管是他還是信濃都還沒有來得及動作,那些觸手就將被捆住的α纖細的身軀毫不費力般地一把拖入了門之中,然後門又自己『砰!』地關上了。

 

  「α君!?α君你沒事吧!?唔呃──這個柵欄打不開!這個機關該怎麼解除才好──」

 

  信濃驚愕之後撲到了隔開兩人的鐵欄杆上,一邊焦急地搖晃,試圖把欄杆抬起來或推開,一邊緊張地呼喊道。

 

  由於信濃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本子,他對於α落入那些正體不明的觸手手中會有什麼遭遇有了各種不可言說但絕對都很糟糕的想像。而就算不是如此,被那種怪物才會有的東西纏住也很難讓人有多好的想像,這讓信濃不免有些焦慮起來了。

 

  雖然比較費時間,但只能選擇繞路然後盡快趕道那孩子身邊了──欸?這是……

 

  信濃又敲又晃、用了各種方法,發現鐵欄杆比他想像的還要牢固後,他也放棄了直接解決這個東西衝去那個房間的方法,為了尋找可能的道路而轉身張望後,他看到預想外的場景,不禁愕然的睜圓了眼,不敢置信地凝視著才一轉身的時間就變得完全不一樣的走道畫面。

 

  ──眼前的場景,除了地獄或是二次元作品中之外,難以想像會出現在現實的畫面。

 

  倒了一地、穿著白袍而且肢體殘缺的屍體;散亂在各處、不知道原本屬於誰的肢體或人體器官;紅色的血塗滿了牆壁;漆黑的液體塗滿了牆壁;紅色的血塗滿了地板;漆黑的液體塗滿了地板;紅色和黑色的血染滿了衣物;紅色的血黏答答地沾濕了肌膚,漆黑的液體侵蝕並刺痛著肌膚──

 

  信濃茫然地低頭,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變成了犬類一般帶著尖爪的漆黑怪物手掌,他留意到這點時,手由怪物的手掌逐漸變回人類白皙而柔軟的手掌──不,不對,深紅色、帶著奇怪腥味的液體浸染了整隻手,原本皮膚的白色反而看不見了,只有紅色、紅色、紅色、紅色──

 

  信濃頭暈目眩,拒絕去理解眼前的畫面代表什麼意思,但是他腦袋卻不受控制的閃過許多畫面──部分肢體變成怪物的自己笑著、笑著、笑著,撕碎、撕裂、碾碎,把所有阻礙在面前的白衣怪物、把所有阻礙在面前的障礙物,笑著笑著笑著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

 

  不對,那不是我──

 

  本能地想要逃避、否定腦中的畫面,但信濃腦海深處的某一角卻清晰地明白了,這就是他所犯下的罪惡。眼前的地獄繪圖,正是變成怪物、被狂暴的情感操縱而製造出來的。

 

  「──信濃君,這都是你做的嗎?」

 

  信濃因為衝擊而呆立在原地、茫然地凝視眼前一切的時候,突然一個熟悉、但他此時卻不想要聽見的聲音傳來,但僵硬地轉動著頭、將視線挪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那個地方,穿著白袍的晴己望著他這邊。

 

  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的深褐色髮梢、瀏海下那雙顏色相似的雙眼澄澈的倒映出現在渾身上下沾滿了血跡的信濃的樣貌,白淨的臉孔上總是掛著的微笑消失了,他緊緊盯著這邊,面容像是人偶一樣讀不出情緒。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

 

  呢喃般的吐出疑問,晴己向他這邊跨出了腳步,採在地面上水窪一般的鮮血淺潭,濺起的血花染紅了白袍的下襬。

 

  「──為什麼要殺了這麼多人呢?」

 

  繼續問著,晴己再次踏出了步伐,液體被踐踏的黏稠聲響讓信濃不由得微微一顫,但他卻向是毫無所覺一般,凝視著這邊緩緩前進。

 

  「──為什麼不肯正視並承認你親手犯下的罪行,仍裝作是純白無辜的好人模樣,站在那裡可憐地看著其他人呢?」

 

  晴己不帶笑容地望著他,雙眼微微瞇起。

 

  「──為什麼,還不為了贖罪而去死呢?」

 

  已經走到了他眼前的晴己,像是推倒他一樣的把他壓倒在地,雙手握住他的脖子,居高臨下的睨視著他。

 

  對啊,為什麼、我沒有去贖罪,仍是假裝雙手清白無暇地期盼能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得到救贖呢?

 

  晴己的語聲冰涼得不像是信濃所知道的晴己,但他的話語卻深深沁入了他內心深處,他茫然地回望著晴己跨坐在他身上、雙手掐著他脖子的模樣。

 

  對了,一定就是這樣子。上天為了懲罰依舊恬不知恥地祈求幸福的我,才讓阿藤先生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的吧?

 

  腦中突兀閃過這個念頭,讓原先因為求生本能而抓住晴己手腕的手指力道減弱,信濃凝視著那張與阿藤相似的臉孔。

 

  ──那麼、如果我死掉的話,消失的阿藤先生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所以,去死吧──信濃榮治。」

 

  晴己語氣驟然變得高昂,高高咧起嘴角,臉上浮現了與他溫雅容顏完全不搭、宛如惡犬一般猙獰而愉悅的笑容,手中驟然施力。

 

  「──夠了,β。適可而止吧。」

 

  但就在信濃自己都放棄思考也放棄自救、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變黑的時候,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凜然響起,接著信濃感覺到緊緊掐著自己脖子的手力道一鬆,他本能地嗆咳起來,有些迷茫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不知何時脫困並出現的α就站在附近,他單手掐著『晴己』、或者說有晴己模樣的某個東西的脖子,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快。

 

  「你把我牽扯進這件事情裡,我其實並不在意,畢竟我也很好奇你所做出這個世界(幻境)是什麼模樣。你打算和你的宿主以什麼樣的方式交流,我本來其實也不打算干涉,畢竟這也是你和這傢伙之間的事情──但是,請你別用『Haruki(晴己/春樹/我)』的臉擺出這種表情,這讓我非常的不愉快。」

 

  冷淡的聲音說到最後一句話驟然變得嚴厲,α的眼神也變得銳利。此時他的聲音與表情似曾相識,信濃無意識地呢喃出聲:

 

  「……阿、藤先生?」

 

  但α對於信濃比起呼喚、更像是自言自語的發言毫無反應,他僅僅是維持著冰冷卻隱含憤怒的神情,不算大的手掌微微一用力,像是掐碎了什麼的清脆聲音響起,信濃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看到晴己身上傳來像是犬類悲鳴一樣的嗚咽聲同步傳來,然後那個曾經被命名為『晴己』的人影化做光點破碎並消失在空氣之中,同時消失的還有一整個走廊的碎屍與血跡。

 

  信濃對於眼前驟然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已經反應不過來了,或許是離奇的事情一下子發生太多,讓他感覺有些麻痺了,他只是求助般的對著α、確認一樣的問道:

 

  「是、阿藤先生嗎?為什麼、變成這個模樣了?」

 

  信濃覺得問出這個古怪問題的自己,或許是在剛才突兀的變故之後腦袋變得有點奇怪了。但α、或也可能是該叫做『阿藤春樹』的少年沒有否定他這麼喊他的事情,只是在他面前半跪下來,低頭看著依舊滿身狼狽的他,淡淡說道:

 

  「該回去了,信濃。逃避了這麼久你應該也差不多該去面對現實了。」

 

  以和阿藤相同的語氣說完,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濃十分眼熟、看起來又破又舊的手機,把螢幕對著他的方式遞到他眼前。

 

  「拿去。這是你一直在找、不應該忘記的那個重要之人吧?找到了就別耽擱了,乖乖回去吧。」

 

  「是我的舊手機沒錯,但是,密碼不是──」

 

  信濃聽了少年的話只覺得一頭霧水,略帶遲疑地說到一半,他就因為眼前奇怪的景象而打住了話頭,驚訝的望著手機螢幕的畫面。

 

  就像是有看不見的手輸入訊息一般,提示輸入密碼的畫面上『T』、『I』、『N』、『A』這四個英文字逐一浮現,然後畫面解鎖,抱著一隻可愛的狗、對著他像鮮花一般燦然微笑的女性的臉孔出現在信濃眼前。

 

  TINA,提那──對了,我怎麼可以忘了呢。明明是最喜歡的人以及那個人最愛的小狗,明明約好絕對不會忘記的……

 

  信濃視野再次變得模糊,但這次他很清楚原因是什麼,不受控制溢滿眼眶的淚水滑落臉龐,即使知道丟人又難看,但淚珠卻不斷溢出。

 

  茜俏麗而天真的白嫩臉孔。隨風飄揚的淺色細柔短髮。手指抵著自己嘴唇、害羞地對他微笑的姿態。彼此牽手交握時感覺到的溫暖。嘴唇相觸時柔暖的氣息與胸口的甜蜜騷動。當下覺得尋常又理所當然、現在一回想處處充滿了幸福的各種瑣碎回憶。以及最後被迫天人永隔時的哀傷以及痛楚,在那之前立下的最後的約定──

 

  逐漸回想起曾經一度遺忘的一切的同時,信濃也像當初茜離世的時刻那樣悲慟、毫無形像地哭泣著。

 

  而在他拋棄一切顧忌、因為內心難以排解的痛苦與悲傷而放聲大哭的時候,眼前的幻境逐漸瓦解──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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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