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藤開車回到家之後已經接近傍晚,雖然時間來說並不算很晚,但冬日的日照時間就比較短,他早上去曾經的父親以及弟弟那邊的時間也不算很早,大約是十點快十一點的時候到達那邊的,只是回來時正巧撞到下班時間而塞車了一段時間,不然他應該可以更早回到家裡的。

 

  也因為這一整天除了和人談話的那短短的一兩個小時以外,他都耗費在駕駛上面,而且還遇到了如果加害者沒憑空消失、他可能要報警的驚險意外,阿藤回到家時只覺得不管是精神還是肉體都疲累不堪。

 

  阿藤艱難地忍住了倒在沙發上睡一會兒這個念頭的誘惑,他放鬆身體靠在軟硬適中的沙發背上、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等感覺沒有那麼疲倦了,他才開始轉動腦袋思考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和幾乎沒得到什麼資訊的昨天相比,今天阿藤收集到的情報量多得驚人,而且幾乎都是種磅級的消息──自己曾經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被當作實驗體的、自己現在身上可能殘存的隱患、嘉納的異常、承認就是他的幻覺的晴己身上的疑點以及古怪之處,以及那名少年真正的名字的來源,可以說就算是習慣處理大量資訊並進行推理的偵探,阿藤一時間也有些消化不良。

 

  更正確地說,或許資訊量並不一定比阿藤之前在事務所接的案子還多,但由於今天發生的每件事情、聽到的每個訊息都和阿藤切身相關,而且某方面來說都有顛覆他原先觀念的力量,所以他一天折騰下來才比平時更覺得疲憊。

 

  首先是關於我現在因為治療幼時的病的後遺症這件事情──在回來途中隨便找了家餐廳吃飯時稍微查過,似乎確實有這件事情。但詳細的情況可能還是要回研究所那邊問一問,畢竟我人生差不多有一半時間的身體狀況資料都在研究所那邊保存。

 

  阿藤其實也不是沒考慮一回到奈胡野就直奔至高天研究所那邊,但是後來想想又作罷了。

 

  先不說阿藤他現在並不是最佳狀態,思考因為疲倦而多少有些遲鈍了,至高天研究所那邊嚴格來說算是挺普通的製藥企業──也就是說那邊的研究員是有上下班時間的,雖然有員工宿舍提供給部分員工、他們研究員偶爾突然有新的實驗或研究要短時間內完成可能也會集體閉關加班,但通常等阿藤去到那邊那個時間點,研究所就已經關門沒人在了。

 

  雖然說作為創建人的宇津木以及戀人初鳥就住在實驗棟附設的宿舍的第一層之中,但關於患者資料以及研究資料等資訊都是鎖在實驗樓那邊,就為了自己的事情而勞煩現在已經不年輕的養父特替為他開門找資料,阿藤也覺得並不妥當──所以考慮過後阿藤還是決定按照預定明天再去拜訪那邊。

 

  再來是嘉納的事情,一樣是午餐的時候也暫時先用網路查過了一下。雖然沒查到『嘉納扇』的訊息,但卻有一個名字叫做『青柳奏生』、長相和嘉納先生一樣的演員存在……雖然從發音看來很顯而易見的這兩個名字就是有所關聯,但看到青柳奏生的照片基本上就可以確定確實是一個人了。

 

  阿藤緊接著腦中浮現嘉納那張總是漫不經心的微笑、表情親切但眼神卻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臉孔,同時也想起了網路上調查中無意間得到的結果。

 

  那個不知道該叫他嘉納先生還是青柳先生的人,應該現實中確實是有其人物的。只是不確定我認識的『嘉納扇』是不是我無意間知道青柳奏生這個人後,以他為基礎幻想出來的幻覺,還是真的我和以很明顯的化名微服出巡的青柳先生認識……這點暫時保持疑慮。等等看消息好了,青柳奏生似乎是頗有名氣、但作風也頗受爭議的演員,真的失蹤的話,應該會有相關的報導才是。如果沒有任何動靜,那我也不用想盡辦法去見那個人了。

 

  阿藤想到這裡,同時回憶起和晴己見面時他說的『主觀世界論』,猶豫了一會要不要打電話去問塁他眼中的『嘉納扇』是怎麼樣的形象、是否和自己看到的一樣,但卻有些不太敢知道答案,怕會是和自己所看見的完全不同──雖然他也清楚自己遲早得去面對這些真實的,但他現在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所以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挪開原先準備要按下通訊錄上『音羽塁』這個名字的手指,盯著手機畫面沉默一會之後放下了手機。

 

  還有晴己,他──

 

  但還沒等阿藤思緒切換到下一個訊息上,他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了輕快的來電鈴音,讓沒預料到這點的他嚇得無意識在沙發上彈動了一下身體,雖然不至於到差點摔下來的程度,但一下子覺得腰還是哪裡的肌肉差點扭到,因而表情不受控制地微微扭曲了一下。

 

  是宇津木先生?忽然打電話來,是有事情嗎?

 

  等稍微緩過來之後,阿藤才伸手拿起手機,一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不由得有些意外,但他也覺得時機正好,他也可以趁機在去至高天研究所之前先問點什麼,於是便接通了電話。

 

  『──春樹!你這個叛徒!就是你和那個海藻頭打小報告的對吧!?』

 

  但阿藤萬萬沒想到,一接起電話對面傳來的是他這幾天都沒見到面的義姊諾亞怒氣沖沖的咆哮,音量大得讓毫無準備的他差點扔掉手機,他稍微拉開了手機和自己耳朵的距離,確認了通話顯示確實是『宇津木德幸』幾個字樣、他接電話之前沒有看錯之後,他就難掩錯愕地問道:

 

  「諾亞小姐?你怎麼拿宇津木先生的手機打電話過來?還有突然說這些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別裝傻了!要不是你和宇津木暴露了我之前威脅你替我接電話的事情,我也不會被那傢伙抓回去禁足處罰!手機還有錢包都被沒收了,我當然只能找其他人的手機來打電話!既然是偵探你應該也能推理出這點吧!?』

 

  電話對面的諾亞毫不留情地諷刺了他一句,從聲音聽來看來她還是非常生氣。由於相處已經許多年並看過無數次類似狀態的諾亞了,阿藤甚至能憑著想像在腦中描繪出諾亞吊起眉梢、氣得咬牙切齒的模樣──而被她的話勾起了最近一次他刻意讓宇津木察覺諾亞為了不接電話而威脅自己敷衍對方的回憶,早就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的阿藤現在對著和以往一樣精力充沛地吵鬧的諾亞,他不由得心情有些微妙起來。

 

  我都完全忘了……不過難怪這幾天都沒看到諾亞姊,原來是被宇津木先生親自上門揪回去禁足了嗎?這樣的話之前報平安的簡訊,應該也不是諾亞姊本人發的吧?

 

  大概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阿藤都有種和諾亞姊吵吵鬧鬧的日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的錯覺,現在聽到諾亞一如既往的聲音以及沒有變化的說話態度,他奇妙的有種懷念的感覺、但又覺得有種不太真實的感受,只是不可否認諾亞這樣毫無變化的表現以及聲音,都讓阿藤的心情一時間有些放鬆下來,不再那麼沉重。

 

  至於諾亞被禁足這件事情,阿藤不算太意外。畢竟他們的養父是個十分文雅的人,他比起親自動手處罰,更多還是言語斥責以及禁足處罰更多一些,除非是真的他們的行為偏差太嚴重、真的讓宇津木動怒了,不然他們很少接受責打──而長大之後,禁足懲罰的次數也減少了不少,但諾亞看來這次是真的很讓宇津木火大了,久違地被抓回去關在房裡反省自身錯誤了。

 

  阿藤也算是這次諾亞關禁閉這件事推波助瀾的幫手,此時對於諾亞的指責也沒能反駁,只是假裝沒聽見,轉移話題地說道:

 

  「原來妳又被禁足了啊……不過照宇津木先生以往的習慣,應該明天早上就會放妳出來了。妳現在是偷溜出來的?要我去接妳回來嗎?」

 

  『哼!那當然,不然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這個傢伙。半小時內過來接我回去,然後之後你得負責替我從那個傢伙那裡要回來我的手機還有錢包,之後其他的帳等之後再和你算!』

 

  諾亞氣呼呼地說著,看來她『借』到宇津木的電話後打電話給他這個義弟除了責備他的『背叛』以外,就是為了要他當一回司機讓自己可以趕緊開溜──作為一個小時候常常關到禁閉屋裡反省的人,她似乎長大了之後還是一樣很討厭這種處罰方式,大概不想要因為自己提前開溜這件事情而又被抓去省思自己了。

 

  「是是是~公主殿下,我等會就馬上開車去接妳。不過宇津木先生的手機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就被你拿到?我記得沒錯的話,宇津木先生一直都是隨身攜帶手機,是有什麼原因沒把手機帶在身上嗎?」

 

  現在已經有點晚了,阿藤現在又很累,說真的他並不想跑大老遠地就為了立刻接諾亞回來,但不去接諾亞的話,之後更難哄她熄滅火氣,他揉了揉額頭、還是無奈地應了下來,抓著被他隨手扔到一邊的外套站了起來,並隨意問了一句,雖然他這樣問算是想轉移諾亞的注意力,但他也確實有幾分好奇。

 

  『我哪知道,反正我離開禁閉屋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它放在客廳充電,我就拿來用了──聽初鳥大人說那傢伙下午就出門,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連手機都忘了帶。』

 

  諾亞語氣有些不耐煩地回應道,看起來對這個問題不太感興趣。提到初鳥,又想起早一些時候晴己給他的提示,阿藤正要開口詢問一下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的初鳥的情況,就聽到前方傳來了門鈴聲。

 

  「稍等一下,我這裡有人來了。我先掛電話了,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就過去,妳先稍微等一下。」

 

  有些疑惑地望向門口,阿藤一時想不到可能會是誰來訪,於是暫時對電話另一端的諾亞說了一句、得到了『那你快一點』的回覆就掛上電話,打算先看看來訪的人是誰,處理完這件事之後再說。

 

  咦?宇津木先生?

 

  阿藤先是透過門上的貓眼確認按門鈴的人是誰,但當他看到了門外的人的模樣時不由得愣了一下,雖然感到意外,但還是扭開門鎖打開門來。

 

  阿藤目前的養父、宇津木德幸就站在門外。和諾亞說的一樣,他有著一頭有些凌亂而自然捲曲、會讓人聯想到海藻的深色短髮,大概是保養得宜,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多了,除了眼角以及一些細微處的淺淺皺紋以外完全不見老態,端正的五官可以想見年輕時應該是挺好看的一個美青年,但現在他的臉孔比起給人帥氣還是如何之類的感覺,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不笑時一看就不好親近、給人溫和卻嚴肅印象的神態。而且雖然身形偏瘦,但和阿藤一樣足足有180的高挑身高也給人一種壓迫感,此時穿著和氣質相符的長擺風衣,整個人都給人一種頗有威嚴的感覺。

 

  「宇津木先生?您怎麼忽然過來了?」

 

  對於此時宇津木不帶笑意、也看起來心情不怎麼輕鬆的臉孔,阿藤有些疑惑但又想不出為什麼他會凝重著一張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總不可能是諾亞向宇津木說了他什麼壞話才讓這個對於管教孩子偶爾會比較嚴厲的養父直接登門拜訪,而且阿藤自認為比起偶爾會做出出格舉止的諾亞來說,自己算是十分安分守己的正經大人,至少他不認為自己最近有做什麼被打小報告會讓養父發火的壞事,因此雖然他有些困惑卻不感到心虛或驚惶。

 

  「你身體的異狀我聽原田說了。春樹君,你現在和我回研究所那邊,我讓今天加班的所員幫你檢查一下狀況。」

 

  宇津木也沒有囉嗦,他單刀直入地說出自己的來意,以長大後就比較少使用的命令式口吻強勢地說道。而他的話完全出乎阿藤意料,讓他一時間有些錯愕。

 

  那個男人在我離開後聯絡了宇津木先生了?

 

  留意到宇津木話語中透出的訊息,阿藤心情不由得有些複雜──他實在搞不懂那個男人到底對他這個長子到底是愛還是恨了,當阿藤對他抱有期待時,那個人總是可以用各種方式無情擊碎他內心微薄的希望;但不抱期待時,卻又偏偏做出這類像是還關心著他、出乎他意料的行動,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心也軟了、對於他這個多年被忽視的孩子有一點兒類似補償的心態,還是說有其他的原因,但不管怎麼樣都讓他有些火大的同時也被搞得無所適從。

 

  而由於沒料到這點,阿藤多少也有點對於眼前情況有些頭痛的感覺──他本來就猜到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他這個愛操心人的養父肯定會直接衝過來,並為他的事情過度煩憂,所以他原先是打算等明天自己拜訪時先去相熟的資深所員那邊做檢查,之後再視情況要不要透露這個消息的,卻沒想到某位實光先生不知道是基於善意還是如何的多餘舉動破壞了他的計畫。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看來那一位和我說明的、和我過去的病有關的訊息並不是謊言,是這樣子的嗎?宇津木先生。」

 

  但阿藤想了想,因為諾亞的任性要求、他本來就要去研究所一趟,此時和宇津木一起回那邊去也不是不行,就只是諾亞可能還是得繼續在那裡待上幾天了,而且宇津木的這個要求也是基於對他的關心,他本來也不打算違抗──只是他也從宇津木的態度證實了實光話語的真實性,在答應之前,阿藤先望向自己養父的臉孔,語氣冷靜地確認道。

 

  「──是的,很抱歉以前沒和你詳細說明過。」

 

  聞言,宇津木沒馬上回答,他先是闔上了眼幾秒,才睜開眼回望著阿藤凝視著他的雙眼,靜靜地回復道,並沒有否認他的話語,只是表情不明顯地變得比較沉重一些。

 

  「詳細的事情等我們到研究所之後,希望您能和我解釋……我已經是大人了,已經成熟到可以接受那些真相的年紀了,希望宇津木先生您這次不要再向我隱瞞了。」

 

  阿藤看著眼前養父的臉孔,想起這些年來他對自己的照顧,雖然他心底是有些氣惱身為當事人的自己被研究所這些以宇津木為首的人瞞了這麼多年,但卻也說不出責備或是埋怨的話語──以他對宇津木的了解,多少也猜到他隱瞞自己是基於什麼原因,知道也許他並不是基於惡意而刻意隱瞞他的。

 

  阿藤最後深吸一口氣之後,只是語氣平淡卻認真的這麼說道,不打算就這樣兩個人站在門口談論這些,也沒有要立刻追根究柢的盤問出所有想知道的疑問的答案。

 

  「我瞭解了。那就等回研究所那邊再好好談一談吧。」

 

  宇津木似乎也感覺到這次阿藤似乎是鐵了心要明白關於自己過往的決心,他一瞬間嘴角雖然微微牽起一絲像是苦笑的弧度,但他最終還是用與阿藤相似、平淡但卻又沒有開玩笑意思的認真神態做出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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