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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太宰簡單說了一些早先秘密會議中的一些需要他轉告的細節以及接下來一些需要少年太宰配合的安排過後,蠟燭已經燃燒了不小一截了,夜也深了,太宰今天也算是累了一天──早上被自從把少年敦交給他後就時不時召喚他來談話的森鷗外來了一場不算輕鬆的對話,回來後忙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後,好不容易下班去喝個小酒和朋友閒聊,又一通訊息被叫去開會,而回來的路上還跟坂口安吾來了場不太喜歡執行的談心,回來後又是趁夜和少年太宰密談,可以說幾乎沒多少閒下來的時刻,就算精神強韌如他也仍感到了些許疲憊。

 

  而且明天早上還得早起並撥時間和這裡的敦君談談……真是不得閒啊。

 

  想起自己排程內的預定,太宰揉了揉額頭,不由得心底嘟嚷了一句,哀嘆了幾秒自己的勞碌命──他實在不想和安吾一樣成為額頭很高的社畜、還是被迫成為工作狂之類的,他十五歲那年之所以即使猜到森鷗外有意培養他成為後繼者但仍裝傻、當作沒聽懂而敷衍過去,就是因為他看了當上首領後的森鷗外變得多憔悴,但偏偏森鷗外身為首領還不能被人發現他的疲倦,哪怕是硬撐也需要打理得精神好又體面的樣子示人,就連那時的太宰看森鷗外這副模樣都覺得慘、並且完全不想自己有一天也同樣被首領的工作折磨成類似的樣子才刻意迴避的,不然以他的聰慧哪裡不明白森鷗外心思微妙的轉變,而且森鷗外也沒掩飾他的意圖、幾乎可以說是直接對太宰明示了。

 

  不過結束談話、兩人要動身回去前,太宰倒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差點就忘了說的事情,他看著少年太宰俐落開鎖的身影,開口說道:

 

  「對了,你願意的話就對江戶川先生好一點吧──他那樣的人會為了你像安吾一樣說類似的勸解是很難得的事情。這是可能只有在這個時機才能獲得的善意,你別輕易揮霍了這份情誼。」

 

  「咦?亂步先生嗎……唔、我知道了。」

 

  聽到太宰突然的話語,少年太宰腦袋一轉明白太宰的話的意思後,臉上也不禁浮現對此毫無預料的意外神色,他也沒有問到底青少年亂步都對太宰說了些什麼,只是眼神稍微有些迷茫與困惑地垂下眼簾,像是在思索什麼般含糊應了一聲,也沒說好或不好。

 

  但可能是知道這件事情和太宰剛聽到青少年亂步特地對他說的那番話時同樣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少年太宰回去的路上一反常態的安靜,沒有一些無聊而做一些諸如在一些路邊有高低落差的障礙物上玩耍般地跳耀的小動作,神情也仍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太宰也能理解少年太宰的感覺,所以他也沒有打擾少年太宰獨自消化那份驚奇──事實上,這件事情不僅少年太宰沒料到,太宰自己在青少年亂步開口的時候也有種很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在心底湧上,用個可能不太恰當但相對傳神的形容來說,他就像是親眼看到什麼原以為絕不會有的奇蹟降臨般不可思議,也像是一向倒楣的人有朝一日突然抽中了超級大獎般有種毫無準備的茫然與不真實感,要不是那番話是太宰親耳聽到青少年亂步說的,他大概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而要怎麼樣應對、是否需要回應青少年亂步的善意,這就是少年太宰自己需要思考與評估的事情了,太宰雖然由於理解到年紀越大越難敞開心扉地給予誰信賴與真摯的情感、在自己的世界已經錯過了,所以分外希望少年太宰能捕捉並珍惜這份青少年才有的無垢好意,但他也不打算過度介入少年太宰的抉擇。

 

  ──不僅是一份對於另一個自己的尊重,也是因為這樣會更加容易模糊境界線,所以他對少年太宰的事情只能慎之又慎、不能過度深入地干涉。

 

 

  一路無言地悄聲回去後,太宰也沒管其他事情,躺在沙發上倒頭就睡。

 

  由於當初他挑選落腳點時沒想到這個暫時居所會有那麼多人過夜的一天,有床的臥室其實只有兩間。少年敦來之後,少年太宰嫌棄又在太宰要求下不得不捏著鼻子忍耐地和他擠在了同一間房間,只是少年太宰有時候不想和少年敦面對面睡覺時會跑到客廳沙發睡、或是學著曾經的哈利波特那樣睡在碗櫥裡頭──要不是這間房子沒有壁櫥,沒準少年太宰還會像太宰世界的敦那樣睡壁櫥,這個年齡的他特別喜歡那種窄小無光的空間、這會令他感到安心,長大後倒是比較沒所謂了──,而安排給坂口安吾休息的『客房』其實就是太宰平時使用但沒怎麼增添個人裝飾的房間。

 

  今天難得坂口安吾來過夜了,考慮到明天醒來終極社畜坂口君可能又要接連上班幾天幾夜,太宰就體貼地讓出了房間、決定在客廳將就一晚,而入睡前他看到了少年太宰又抓著毯子熟門熟路地鑽進了碗櫥下方的空間,顯然也是想要有個獨處靜思的夜晚,於是也沒去管他,只翻過了身就陷入沉睡。

 

  這一覺睡得不錯,太宰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天初亮的清晨、而沙發邊少年敦正拿著一條毯子小心翼翼地想往太宰身上蓋,雙眼對上後,少年敦似乎嚇了一跳,動作霎時僵住,猶豫了一會兒才放下手上剛舉起地毯子,有些尷尬又不好意思地輕聲詢問道:

 

  「……抱歉,我吵醒您了嗎?」

 

  「沒事,我是自然醒來的。」

 

  太宰本來就覺淺,過度活躍的思維導致他就算睡眠也是在一片混亂而又無序的夢境之海沉浮掙扎而很難熟睡,再加上過去那四年危機四伏的黑手黨生活鍛鍊並加強了他的警覺心,就算少年敦的動作輕得像是空氣中緩緩飄落的灰塵,太宰憑著那時候練出來的直覺感知也會第一時間清醒,沒有醒的情況排除他在裝睡的可能性後十之八九就是他因故陷入了昏睡──例如讓他體驗過後強烈好評的超熟睡濃湯的效果發揮作用的時候──,於是他也沒有怪罪少年敦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哎喲一聲從沙發上撐起因為睡姿而有些痠痛的身體,並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少年敦見狀連忙放下毯子,並伸手幫太宰捏肩膀,太宰看了也沒阻止,只是回頭往著背後不自覺開始討好行為的少年敦,輕聲細語地開口說道:

 

  「好了,也該坦白了吧──又做了什麼壞事讓你心虛與愧疚啦?敦君。」

 

  語聲輕快地說完,太宰頓時感覺到肩膀上少年敦恰到好處的按摩動作頓時停住並且手指下意識地鬆開,他調整了下坐姿,並拍了拍沙發上在這期間騰出來的空位,示意少年敦在那裡坐下之後,就手撐著下巴耐心等待臉上露出不安與無措的少年敦開口,並沒有急著催促。

 

  或許是昨夜下過雨,也可能是太陽的熱度還沒完全帶給剛離開黑夜的世界,此時清涼的空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而朦朧而微弱的天光則柔和了所見的一切景象的色彩,就算是太宰與少年太宰兩人居住一年多也仍然沒有太多改變、頂多是整齊一些的煞風景房屋,在這樣柔和的光線下都像是一幅幻想畫般。

 

  在這樣的景色下,太宰靜靜看著少年敦臉上神色的變化,少年敦似乎想要躲避這個話題而眼神飄忽、神情變換了一會兒,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在太宰的注視下逃避,露出與太宰認識的敦很像、放棄掙扎般的微微苦笑,然後眼簾,用輕得沒比現在的天色更清晰的聲音、幾乎是呢喃般地說道:

 

  「我聽說……您和首領談過了我的事情,然後把太宰君的教育權交換給了首領。為什麼……為了我這種人不惜做到這種程度呢?」

 

  是因為這件事而起的愧疚、嗎?嘛、算是在這之前就猜到就是了。

 

  太宰並沒有太過意外,事實上他很清楚他昨天和森的條件交換在他人的眼中會怎麼解讀,而其他人不知道他敢這麼做單純是篤定他能事後藉由作戰的事情推掉這件事,自然會有些與事實無關的猜測與見解,也大致猜到了身邊的人會有什麼反應與態度──坂口安吾和織田的擔憂與疑惑在他的預料之中,而少年敦對此而有的情緒起伏也在他的料想之中,而他正是想藉機處理一下少年敦這邊的問題才即使不想被兩個友人逼問與說教、卻依舊毫不動搖地選擇這麼做並透出消息讓身邊幾個熟人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這麼說呢?你覺得不值得嗎?」

 

  裝作像是不理解少年敦為何這麼說,太宰故作迷惑地歪了歪頭,問著。

 

  「那當然!因為、因為太宰君是你的家人啊!而我只是、只是一個外人,而且、我──」

 

  似乎沒想到太宰會這麼說,少年敦怔了一瞬,立即就激動了起來,他難以置信又驚愕不已地幾乎是差點吶喊了出來,逐漸加大的聲音微微發顫。而想起家裡還有個坂口安吾在的太宰在少年敦的聲音拉高到能吵醒人之前打斷了他的話語,平靜地接著說道:

 

  「──而且,你還是帶著森先生『勸誘太宰君』的秘密命令來這裡潛伏的間諜,所以你認為我根本不該為了你做出這種決定,是嗎?」

 

  聽到太宰說的話,少年敦原先激動得眼角泛紅的表情頓時像是被冰封一樣瞬間定格與降溫,他嘴隨顫了顫,露出了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好半晌才擠出細而虛弱的聲音說道:

 

  「……您早就知道了、嗎?」

 

  「是啊,我們都是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前提下接受了你的到來的。」

 

  太宰點了點頭,承認了這點──其實就算不用思考,太宰也知道以森鷗外的個性不會平白讓手邊原本養得好好的、就差再一點打磨就能成為趁手的刀刃隨隨便便交給理念明顯不合的他人替他『訓練』這件事情有古怪,除非森鷗外下這步棋的用意不在於少年敦身上,而是像他們決定派少年太宰去翹魏爾倫的牆角、讓少年中也成為他們這一方的人馬一樣,森鷗外也是意圖在透過少年敦來爭取並拉攏少年太宰。

 

  而就算拉攏失敗了,考慮到兩者對港黑的價值,有必要時他也願意用這個有價值、但用起來不算趁手的鑽石去換太宰手上這顆更耀眼奪目的鑽石,這樣做的話森鷗外也沒有損失──少年敦的異能在太宰手上也依舊會為了守護這座城市而在必要時為他所用,而很顯然有無效化異能又有戰略意識的太宰身邊少年敦的力量也能充分被使用,而他也能順著心意得到看中的繼位者候選,而少年太宰的存在也能一定程度上牽制太宰,可以說就算真的拿少年敦來換少年太宰,在森鷗外看來也是筆划算的交易。

 

  而就算當初太宰找理由推拖並拒絕接手少年敦,森鷗外想必也有其它後招,再加上太宰確實不打算放著心理陰影遠大於他所熟知的敦的少年敦不管,所以太宰即使知道森鷗外這招是不安好心,但也選擇了正面接招──而接手少年敦的教導後,森鷗外對太宰頻繁到都有『不知為何首領很看重某個低層人員』傳言的召見就是他藉機給太宰施壓、並讓傳言將太宰在港黑中人際被孤立的手段。

 

  「那為什麼還要答應呢……太宰君到那裡後,首領他是不會輕易放手的,之後就算我回去了,也不見得能把他要回來了。究竟是為什麼?」

 

  少年敦望著太宰的眼神除了想不透背後真義的疑惑不解以外,就只剩下了滿溢的悲哀,他祕密被說破後反而感覺坦承多了,他呢喃著把他真正的疑問與困惑問了出來。

 

  「因為眼前有一個受傷到連求助都不敢的孩子需要幫助,所以我不去幫不行──就只有這個理由了吧?而這就夠了。」

 

  太宰認真地回望著少年敦,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看到少年敦似乎因為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而緩緩睜大了眼、屏息聆聽的模樣,他微微笑了一下,有意緩和並轉換氣氛地用調笑而戲謔的語氣說道:

 

  「而且你認為治君的事情我沒有任何辦法去處理嗎?你認識的房石先生會是這麼愚蠢的人嗎?」

 

  這種故意開玩笑但又透出十分自信的語調是太宰在他原本世界裡一半逗弄一半安撫因為緊急狀況而焦急不安時的敦百試百靈的腔調,而這個效果似乎對這個世界已經大概了解了太宰的智謀手段的少年敦似乎也有效,他臉上怔忪中隱約仍有不安的表情頓時鬆弛了下來,露出了放下心中一塊巨石般安心的神情也放鬆地微笑起來。

 

  「……當然不是。房石先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了,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肯定就沒問題了。」

 

  「知道就好──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就和我以前說的一樣,在我這邊的時候你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就照著小孩子該有的方式單純點的生活,這種複雜的事情就交給大人來就好囉~我們都還沒有無能到把這種事情交給你這樣年紀的孩子去思考的程度,別想太多。」

 

  太宰揉了把少年敦的短髮,笑著結束了話題,然後他站了起來,像往常那樣問了一句:

 

  「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準備早餐了,有什麼想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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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