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夕陽昏暗的橘紅已經染遍了眼前的視野,他走到車旁後習慣性地回頭看了她現在居住的病房的窗戶一眼,平時被拉上窗簾的窗戶今天難得敞開著、遠遠看著似乎有著紫色的人影在窗簾後。

 

  距離太遠,他也看不清那是否是她在看著外面、還是只是又是他疲累時從視野中不時閃過的幻覺之一,他只是稍稍駐足看了那道紫色的剪影一眼,才收回了目光。

 

  說實話,其實他在房間內總是故作親熱地和她玩笑,但他並不算了解她的一切──只知道用■■呼喚著他的她好像很喜歡紫色,第一次見面時穿著紫色系的衣著,開始以那個房間為家的她則是有著無數套樣式類似的紫色睡衣以及外出服,不知道何時開始使用的花香洗滌劑的味道讓紫色的她像是一朵嬌艷卻盛放到快要枯萎程度般的紫花、拚了命地在花瓣凋零落下並腐壞在土壤中前散發著最後的香味,那樣的香氣就彷彿絕望的味道般帶著義無反顧的強烈、卻有著即使強烈也無法掩飾的頹敗氣息。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身上的紫色就彷彿是黑色一般、彷彿吞噬了光線般的色澤晦暗不明,就和她獨自一人時不知望著何方的眼神同樣昏暗。

 

  紫色的剪影遠遠望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但就和沒有頭的老鼠一樣,他每次看到時總會看到對方似乎正在注視著自己,但又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坐上駕駛座後,他突然覺得肩膀一沉,就像是有誰壓在肩上並將頭顱湊在他耳邊般,他沒有轉頭,但是耳邊傳來了誰的細語聲──不是她彷彿也纏繞著花香般甜美卻令人窒息的細柔聲音,而是不知道是誰,少年般卻也像是已經成年的青年般的輕聲低語。

 

  細碎的低語音量非常的低,他並聽不清對方在對他訴說著什麼,只是從那彷彿憐憫、卻又似乎蘊含著某種冷酷的輕柔聲音中,某種像是惡寒的感覺從背脊竄過,讓他無法動彈,只能以沉默去抵抗並忍耐、等待那個聲音與存在消散。

 

  而此時他放在方向盤後的手機傳來的輕快的音樂鈴聲,他才彷彿從夢魘中掙脫並甦醒一般,他眨了下眼後有些,抬頭看了後照鏡一眼,他的肩頭上空無一人、後座也沒有誰存在的身影,他不甚在意地輕輕聳了下肩,收回視線後他伸出手拿起了手機,看也不看地就接通併湊在耳畔,漫不經心地開口:

 

  「喂喂~這裡是■■,請問是哪位?」

 

  說來也好笑,雖然嘴中自然說出了■■這個自稱,但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詞,最開始對於這件事情的在意在一段時間的探究無果後,變成了如今的漫不在乎──事實上,或許其他人也不在乎他用■■自稱時說的是什麼詞彙吧?

 

  而這樣子彷彿被誰抹去的雜音也只會出現在有誰呼喚他的時候,其他對話中出現的任何詞彙都不會有這樣的現象,他似乎只要知道當這個音節與具體字詞不明的雜訊聲出現實就是在代表了他被誰呼喚就行了。

 

  『這裡是音羽。狀態還好吧?』

 

  透過薄薄金屬片的輕微震動,手機另一頭的那人的聲音逼真地在耳畔響起。

 

  那個叫做音羽塁的人年紀越大就越一派冷酷菁英的架式、話不多卻言詞犀利,總給人望而生畏且似乎從不進行無謂閒聊的印象,但他們是從學生時期就認識的親友,不管成長讓塁變得如何、他變得如何,以前他們總能毫無拘束地隨意扯著各種話題進行閒聊,但他也能感覺到最近他們的對話越來越少了,也似乎來來去去就那些話題,像是某種無形的東西令原先親密無間的他們疏離起來般、越來越常有某種無話可說的沉默流淌在他們的對話之間。

 

  「也就那樣子吧。醫生開的藥物多少還是有起作用,現在似乎狀態並沒有再惡化下去,但是保險起見還是得住院、在有人看照的情況下會更好一些……看來不努力工作不行啊。」

 

  即使知道電話對面的對方看不到他的動作,他仍是聳了聳肩,有些無可奈何地說著,他吐出了一口有些沉重的氣息,將背靠在了座椅後背上,說著他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盤算他這次繳費後又可以增加幾天的住院時間、他下次不得不來的日子又是哪一天,而在視線的角落似乎看到有什麼漆黑的影子無聲無息間出現在那兒,但他平淡地無視了來自角落的注視,只是將視線的落點落在遠方被夕陽染滿的黃昏景色。

 

  『……我問的不是柳仁奈的情況,而是你,■■。現在的你,就連這種事情都分辨不出來了嗎?』

 

  電話對面靜默一瞬,聲音便冷淡了下來,冷靜、但帶上了少許責難與憂慮的音色如同劃破了某種掩蓋他竭力遮掩住的事物的遮簾般,讓他不由得停頓一瞬,對話頓時陷入了一陣寂靜──沉默幾乎要變得黏稠的空氣像是凝固一般,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錯覺。

 

  但也只有一瞬,他立即像是糗事被發現般傷腦筋但又坦然地笑了起來,語氣輕鬆地說出了謊言:

 

  「我能有什麼問題呢?塁你太操心啦~只是剛好剛才中正想著仁奈的事情,一不留神就說出來罷了,我沒事的,放心吧?我能有什麼事呢?」

 

  是啊、他能有什麼事情呢?

 

  和那些曾現在名字只出現在黑白的報紙訃聞與灰白的墓碑上、就連面目在他腦中也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塗黑的人相比,至少他現在活著,能吃、能喝、能睡,會笑、會哭、會產生諸多成形與不成形的思緒,還能抱著女性柔軟馥郁的身軀彼此交換著甜言蜜語──這樣的他,還能有什麼問題呢?

 

  他、以及她還活著──不管以怎麼樣的狀態,但他們仍有著未來,而那些人的人生已經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被劃下了休止符,永遠陷入了寂靜與停留在那已經被活著的人所拋棄的過去之中。

 

  『「仁奈」、嗎?你真的有和那位女性親密到能這麼稱呼的程度嗎?■■。』

 

  電話那頭,男性清朗而又略比他更低沉的聲音冷冷地說了一句,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似乎在責備著他的話語,只能維持著微笑並保持緘默,後照鏡中自己的微笑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若有似無,而有個類似少年的身影像是電視畫面的雜訊般閃了閃。

 

  似乎察覺到他不打算回答的意圖,對方那邊似乎做出了對話沒必要再繼續的判斷,直接掛斷了電話。

 

  「……以前的塁,從不會這樣就掛斷電話的。」

 

  放下手機,盯著已經跳開通話畫面、露出線條簡潔的藍色海波默認桌布後,他不知怎麼地小聲嘟嚷了一句,一絲感傷與寂寞如一陣冷風般掠過心頭。

 

  他看著手機,直到手機因為長時間無人操作而陷入黑屏、映照出他現在被染成深棕色的短髮包圍的蒼白臉孔後,才慢吞吞地收起了手機,轉動鑰匙開動了汽車。

 

  車輪毫不留情也沒有感觸地輾過前方一直停留著的無頭老鼠,但即使被一下子輾成一攤不成形的黑色液體,肢體被破壞的老鼠依舊發出了讓他耳膜疼痛的尖銳笑聲,一連串彷彿壞掉的玩具發出的怪誕笑聲在他耳邊迴響、直到淡去也仍在他腦中殘存令人不快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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