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於太宰用隨和而弱氣的假象柔和了懷疑尖刺的輕巧試探,森醫生笑容不變,語氣輕快且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正好病人裡有這方面內部情報的人罷了。我從以前就覺得以房石君的才能,只待在底層太屈才了。我聽太宰君說過一點你們兄弟倆玩的小遊戲的內容囉~能和那孩子進行那種程度的遊戲,我可不敢想小覷房石君你的能耐。要是港口黑手黨早幾年有房石君你這樣的人才,或許就能更早鎮壓當初魔潮引起的暴亂,說不定現在五大幹部裡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呢。」

 

  「……您過譽了。我只是個稍微腦子轉得比較快的普通人罷了,並沒有像幹部大人那樣有著強大的異能力……就像這次升職的功績,也是因為一起執行任務的其他異能者的合作之下才完成的。說實話,只有我升級我反而有點坐立難安的感覺。」

 

  太宰以在原本世界熟知他本性的人看來會毛骨悚然、垂下視線幾乎像是有些惶恐般地自謙道,並沒有因為森鷗外的話而有自滿或膨脹的態度──雖然他本來就是對這類誇讚毫不感興趣,對於升職這種事也不會感到喜悅的性格就是了。

 

  雖然討厭工作、更討厭回到留有許多不愉快回憶的港口黑手黨工作,但為了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並養活少年版本的自己,也有部分是想體驗一把當初作為底層成員的織田作的工作,太宰還是在來這個平行世界的第二天就立即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托七年前在擂缽街爆炸案之後掀起的魔潮的福,港口黑手黨的加入要相比他們世界來說簡單多了,至少在很多人因為那場至今仍未完全停息的災難而家破人亡,發電廠因為怪物的緣故而被破壞了不少,導致現在要調查起資料並不如在那之前方便──再加上本來森鷗外就是只要是個人才、就算是臥底也敢放在港黑重要職位上將人物盡其用的性子,和他生性裡屬於上位者的多疑和他用人的大膽與對自己能掌控不安分因素的自信似乎毫不衝突,這讓太宰在進入港黑的過程可以說是輕鬆不已。

 

  當然底層成員本來就是砲灰的代名詞,在這個平行世界更是因為有基數頗大的普通人沒撐過變異症狀而變成了怪物,現在只有異能者雲集的大城市狀況穩定了下來,許多地方仍是被怪物所佔據、需要人手去清理並回收的地區──雖然因為魔潮而異能者比太宰來的世界來得多,但相較於普通人的數量來說仍算是少數,更不用說有些人的異能並不適合上前線戰鬥,這種回收並探索物資的任務除了少數重要的地點以外,基本上還是靠著普通人拿著火力大的武器當砲灰去探路並清掃比較弱小的變異怪物。

 

  而或許正因為知道如果沒有本事,加入港黑的底層人員很快就會在頻繁的外派任務中喪失性命,死亡率高到就算有不良成分混入也很難存活太久的程度,才審核如此鬆懈。

 

  當然一開始不會被交付重要的任務,太宰也不打算像過去那樣過於鋒芒畢露地展現出自己的才華並升至高位,一是不想這樣辛辛苦苦地港黑賣命,二是不想重蹈覆轍、勞心勞力就算了還在沒有野心的情況下被首領忌憚──他會有這次升職還是考慮到底層成員處理的雜活實在太多了,就算能趁著到處跟著隊伍出任務的方式去探索這個世界裡可能存在的『中原中也』的線索,但上頭有小隊長看著他身為最底層的砲灰自然不太能夠自由行動,就算在先代時期港黑的上下級關係也是極為森嚴且不容冒犯,太宰自然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而處處受限,才刻意稍微展露了一些天賦取下了足以讓他暫時升一級、但又不會太惹眼的功績。

 

  況且,在加入港黑後,即使港黑對於高層人員的情報保密程度極高,底層人員幾乎沒可能接觸並知曉首領的情報,但每個首領的行事風格會在組織的方方面面細節裡展露出來,太宰幾乎可以肯定現在的首領絕對不是先代那個臨終前不停發狂的老人,而是疑似趁著這幾年魔潮掀起的動盪而成功上位的森鷗外──所以太宰才保持了借用谷崎人設的面具,在少年太宰面前以外的時候都勤勤懇懇地扮演一個『雖然聰明但性格有點軟弱、還有非常疼愛弟弟這個明顯弱點』的青年。

 

  事實上,太宰從以前就一直覺得明明有著非常適合暗殺、合理運用也能發揮奇效的谷崎能在武裝偵探社中那麼不起眼,除了其他成員都是個人風格更強烈的人以外,更多是因為他除了妹妹直美被傷害後露出的猙獰面容以外,平時他都是一副隨波逐流也不露半點鋒銳、甚至是有些懦弱的樣貌,而聰慧又深愛著哥哥的直美不論是乍看端莊卻魔魅的美貌還是總是毫不顧忌地黏在兄長身畔展現的曖昧舉止又牢牢吸引住了其他人的目光,讓谷崎的真正價值也跟著他的存在而很容易被外人所忽視,而就算被人注意到了潛能也因為給人好掌控的錯覺而不會被太過防備──太宰某方面來說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生存智慧,畢竟他就曾因為不知收斂自身鋒芒而狠狠栽過跟頭,他偶爾也想過假使他年輕的時候能如同谷崎那樣隱藏住自己會讓人膽寒畏怯與注目的特點的話,會不會就可以避開許多事情的發生。

 

  所以太宰這次模仿谷崎多少也有點試驗的意思,而模仿之中也包括了拿還不懂得遮掩自己的異常與智慧的少年太宰當自己的弱點與吸引他人目光這件事在內──而現在看起來效果似乎不錯,現在裝成森醫生的森鷗外對他的稱讚比起真正的讚嘆來說更像是客套,而笑瞇瞇的臉孔底下也沒有藏著熟悉的忌諱之情。

 

  太宰和森鷗外你來我往地來了一套虛偽的誇讚與謙讓過後,森鷗外可能是覺得氣氛營造得差不多了,自然地轉開了話頭,關切地問道:

 

  「──說起來,是小隊長的話外派的清掃任務可會變多了呢,有些地方已經清掃過幾次了還比較安全,但總有會深入比較危險的區域的時候,那種情況下房石君你也不方便總是帶著太宰君一起過去吧?而太宰君自殺的……愛好,又不能沒有人看著,房石君你打算怎麼辦呢?」

 

  像是替他著想與憂慮般的關懷眼神與字字斟酌般慎重的語速,和太宰精湛的谷崎式軟弱表演一樣,森醫生也精湛地表現出了一個會關懷患者家屬的老好人大叔──完全無視他們從第一次太宰抓著少年太宰來診所到現在、他們相識不到半年這件事,熟練地用自來熟的親切態度問起了這件比較接近於太宰們的私事的問題。

 

  ──果然來了!

 

  早就猜到森在少年太宰狀態穩定之後和他扯那麼久廢話是為了什麼,太宰心裡低呼了一聲,為了終於可以結束無聊的日常對話而鬆了口氣,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並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治君……唉,我也很苦惱,我實在是不放心讓這個孩子長時間就一個人。本來以為升上來了應該能帶著他出外勤的,但森醫生您說的也沒錯,要是去危險的地方時治君在我沒注意到時受傷的話,我──」

 

  臉上像是因為掩蓋不了憂慮而蒙上了一層陰影般,太宰像是忍耐不住自己內心的不安般傾訴著,但又像是即時察覺自己的失態一樣止住了話頭,取而代之是垂下眼簾望著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蒼白的臉孔,像是心疼也像是憂愁般地輕輕碰了碰他蓬鬆的黑髮,一副心煩意亂卻又不捨得驚擾沉睡中的弟弟的樣子──太宰總覺得如果這孩子此時正因為不想睜開眼後要應付『有的時候很煩人的森醫生』(少年太宰如是說)而在裝睡,搞不好看到他真心成分少過頭的表演會悄悄翻個白眼表示不滿或不屑之類的。

 

  「我懂我懂,每次因為工作而要忍痛與我家愛麗絲分別的時候我也都很擔心,畢竟她那麼可愛,穿那條我最新請人幫忙做的洋裝又搭配著新做的緞帶時那真的是~咳、話說回來,太宰君和我家愛麗絲的年紀差不多呢,如果房石君能放心的話,要不要在不得不去完成危險的任務時將他暫時託付到我這裡呢?反正照顧一個是照顧、照顧兩個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愛麗絲身邊沒有同齡人可以和她一起玩,她一個人也很寂寞,肯定會歡迎太宰君來陪她玩的。」

 

  做出一副深感認同般的表情連連點頭,森鷗外除了說到愛麗絲有多可愛時一瞬間克制不住蕩漾的語氣、差點崩人設露出一副癡漢樣以外,很快又把頹廢但人好又可靠的醫生面具又戴了回去,也終於把這場談話的核心對話說了出來,笑容滿面地提出了他的建議。

 

  太宰艱難地忍住自己別太直白地對森鷗外流露出對於這番不走心的說詞的意見──不過這也是維持森醫生狀態時的森鷗外沒把愛麗絲放出來過,所以即使在急救診療過程中有觸碰到少年太宰,也沒發現他們身上能夠無效化的特殊異能以及因為意外而當場暴露愛麗絲人形異能體身分的緣故──,他故作遲疑地露出了難以抉擇般的神情,像是無意識般地搓著手指,眼神游移地在半空中徘徊,在心中默數了幾秒,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太宰才猶猶豫豫地回復道:

 

  「很感謝森醫生您的提議,不過治君這孩子他比較怕生……我得等他醒來再問問看他的意見才行,要是他討厭這個安排,我是不可能違背他的心意的。」

 

  「我理解,畢竟是重要的家人嘛,等問清楚了再給我答覆就成了。」

 

  森鷗外似乎也不認為這種事情一下子就能得到答覆,擺出一副理解的神態點了點頭,然後他轉了轉剛才在對話前拿著記帳的鋼筆並插回白大掛上的口袋,在太宰原以為對話結束、抱起裝睡的小鬼準備打道回府時,他趁著這個空隙唐突地開口問了一句:

 

  「──話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房石君,為什麼你明明那麼重視太宰君,卻從不阻止也不禁止太宰君自殺,而是總是在這孩子自殺過後才去救他呢?」

 

  森鷗外的語氣很自然,甚至可以說是輕盈到讓人有種他只是隨口一問的程度──但太宰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森鷗外,他不用思考也意識到森鷗外察覺到他對外人設的這個他沒刻意抹平的違和感而起疑了。

 

  「那當然是因為,這是太宰君目前唯一渴望並且深深受到吸引的事情啊──我再殘忍,也沒有殘忍到不管如何也要強行阻止他尋求生存的意義的這件事情。這樣剝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他稍微感受到解脫的片刻的這種事情,對這孩子來說太令人痛苦了,就算是我也無法忍心去做。」

 

  但太宰這次沒有戴上畏縮懦弱的假面隨便應付,而是浮現了以他來說異常溫和的一絲奇異微笑,語氣輕而飄渺、卻無疑是真誠地將他心底的想法據實以告──即使這在不理解的人眼中,這樣的理由是病態而又扭曲的。

 

  只是森鷗外真正有疑心的話,不拿真實的想法回復是敷衍不過去的──再怎麼說,這個人都是太宰曾經的老師,也並非平庸之人,太宰很清楚這點。

 

  而回答完之後,太宰沒去看森鷗外對此的反應如何,又覆上了在這個世界對外一貫維持的平凡而弱氣的神態並垂下眼簾微弱地微笑了一下,輕輕點頭並說了句『那我們先回去了』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診所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