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呦呼～下一章節就可以進終章啦～～明天睡醒後再繼續寫～～（開心）

６

　　就和太宰說的一樣，不僅先前膛室的房間曾有見過讓太宰先我一步恢復記憶的虛空，不知是否是巧合還是來過這裡的槍牢探索者們因為矛盾而脫落的記憶已經多到隨處可見，在第五膛室之前清空房間時也有個房間裡的地面上有虛空，要不是有著星雲般夢幻而神秘的色彩，在我看來他們在地上呈現的不規則形狀更像是雨後殘留在地面上的水窪，就是不小心踩過的時候不會像水窪那樣濺起水花而打溼褲腳。

　　未已經決定的事情躊躇不前並不是我的作風，目光捕捉到虛空的存在後，我逕直前往那塊地面那邊，思考了一下自己該如何才算是達到取回記憶的條件後，我蹲下身試探著伸手去觸碰那變幻不定的色彩──而像是腦中被打開了某種機關，『轟』地這樣只存於我腦中因為衝擊而有音效爆發般錯覺的一聲，因為遺忘而被迫捨棄的記憶重新從我的腦中湧出。

　　──郵遞員期間在門口撿到、受傷了也非常鬧騰的繃帶黑貓少年；和眼鏡學者與繃帶少年在熟悉酒吧中舉杯乾杯；擺脫戰爭與失去家人陰霾的孩子們天真無邪且活潑無比的笑臉；西餐館老闆伴隨著端上的超辣咖哩的關心面容；不殺人的港黑底層人員；森首領微笑著遞出的銀色手諭；安吾失蹤的消息與太宰渴求死亡地迎槍而上；在爆炸中徹底消失的孩子們恐懼流淚的臉孔；洋食店老闆手握著咖哩湯勺死不瞑目的屍體；為了替孩子們復仇而踏上死亡道路的我、太宰笨拙的挽留中不惜少見地暴露的真心；廢棄洋館的黃昏中的落幕，太宰低頭望著流血不止的我時哭泣般的臉龐，與臨終前的最後告別。

　　但那並非終點──在我死後，不，或許是瀕死之際，我來到了異世界的槍牢，並看到了也同樣神情茫然、也來到異世界的太宰。

　　不過或許是因為裂縫是時間與空間混亂的奇特場所，即使我和太宰幾乎是同時來到了槍牢，但和記憶還停留在仍未成年的太宰身形臉龐仍殘存著少年氣時期的我不同，我見到的太宰明顯已經長大了，換了一身色澤更明亮又優雅的成年人裝束、臉上的印象中有的稚氣褪去，而少了繃帶的遮掩那張本就好看的臉孔看起來更容易被人所注意，但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卻一如記憶中的樣子，讓我剛見面時的驚訝過後很快就平靜接受了太宰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就長大了的事實。

　　說實話，現在回頭來看剛到槍牢的我，精神狀態真的很糟糕──表面上我似乎很平靜，也能正常和人進行最低限度的交流，但對那時的我來說，失去孩子的傷痛即使有成功替他們報仇的事實而平撫了些許，但原先已經準備奔赴死亡與他們團聚的我對於自己換了個世界又活了下來這件事情並沒有半絲喜悅。

　　相反的，因為理解到了這份到異世界並順帶復活的恩惠只有我、卻不包含那些理應比我更有活下去價值的孩子們與老闆他們之後，原先因為復仇而撫平的心靈又陷入了無法擺脫的陰霾之中，讓我處於一種對於周遭的一切人事物都失去了興趣的漠然狀態之中，行屍走肉般地行動。

　　但和我不同，對太宰來說，來到這裡已經是我的死亡之後過了數年後的事情了，時光讓他變成氣質柔和而成熟的大人，也似乎消融了當初失去友人時的傷痛，他看到我時雖然驚訝而又喜悅，但他的反應比我預料的還要更穩重與溫和──光看他的態度，我恍惚間甚至會以為對他來說我們不時已經生離死別了數年、而是早上才剛在出門碰見時打過招呼而現在又見面了的情況。

　　但後來回想起來，太宰也只是變得比以前對待我更加小心謹慎了、非常妥善地把他內心那些可能讓我擔心而造成額外負擔的傷痕與後遺症都隱藏了起來──而那時候的我本應該早就發現這點才對，但是自己帶著期待與投注了溫柔的情感養育的孩子們的死亡事實麻木了我的內心以及觀察力，看到太宰似乎不用我擔心之後，我就真的不再去仔細關注太宰的情況了，而直到最後恍然發現這點後我才為當初的粗心與冷淡態度而後悔。

　　和這一次是由我帶領著太宰去認識槍牢環境的情況不同，在剛來到這裡的我猶如行屍走肉般且不知該繼續為何而活，是太宰拿出他全部的社交本領並帶著我去打探並漸漸了解槍牢的情況的──而知道了槍牢深處有可以抹殺過去的傳奇神槍存在後，我們很自然地就以它為目標展開了行動。

　　──在那段期間，和這次不一樣，我們並沒有有來有往地聊了很多或深入或不深入的話題，即使太宰非常努力地用活潑的態度和我說話、想要盡可能提振我的精神，但我的內心卻乾涸到就連像樣的回答都很難給太宰回應，即使我心裡知道太宰的這份心意而確實感到了幾分溫暖，但是我就像忘卻了該怎麼微笑、也忘了當初是怎麼和太宰他們輕鬆自若地談話一般，無法順利將這份為此而稍有動容的情感表達出來，只有表面上乍看毫無興趣而簡短地回應以及沉默的聆聽。

　　即使在原以為即將死去的那個黃昏之中，我曾稍有些後悔過不曾早點踏入太宰內心的孤獨，但現在生命延續而有了機會之後，我反而又遲疑了起來──這樣現在內心也只有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空洞的我，就算現在觸摸到了太宰的孤獨之後，又能怎麼樣抹除那份誰也不曾觸碰過的寂寞與孤寂呢？會不會也只是將他扯入我內心的苦痛與空虛之中而讓太宰更加的難受？

　　況且──那時候的我這麼想著──況且、太宰現在也不像是再需要我這樣的人去理解並踏入他的孤獨之中的樣子──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想法的錯誤，也沒有意識到我隔絕了彼此內心觸碰的冷淡被太宰理解為了我因為當初的事情而深深憎厭了他、已經不願意再與他維持曾經有過的那段友誼了，只是因為抵達槍牢最深處可能需要他的力量才沒有與他徹底畫分開關係、各走各路的，他為了鼓舞我而展露的明朗笑容已經漸漸變得有點勉強、而他內心的絕望已經滿溢到危險程度的事時也被我所忽略了。

　　──那個時候的我只看著自己、逕自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卻沒有真正看向身旁的人而愚蠢地誤解了、誤會了、搞錯了這點。也完全沒有察覺太宰也誤解了、誤會了、搞錯了我真正的想法與心意，然後最後一切都搞砸了。

　　那個時候，由於我對於閒談毫無興趣般的冷淡回應，我們並沒有談及太多關於這一次我與太宰談論過和槍牢內一切事情猜測的許多事情──所以，在拿到了子彈過後，在即將使用傳奇神槍之前，太宰突兀帶著狀似頑皮般的笑容說他要先幫我探路、看傳說是否是真的的時候，雖然隱隱感到些許不安，但我沒有阻止也沒有關心的就簡單被太宰給的理由所說服、同意了太宰自告奮勇的試槍行為。

　　那是一把正常來說無法發射子彈的造型的槍械，往回彎的槍管如果真的能發射子彈也只能用來自殺──而現在想來，某方面而言那也確實是為了抹殺持槍者而存在的槍械。

　　子彈發射後，只聽得到物體掉落的沉重聲音──沒有想像中絢麗的特效、也沒有發生魔法般神奇的事情，有的只有癱倒在地上的人與手中鬆脫而摔落的槍械。

　　莫名的恐慌、後知後覺的恐懼──雖然早有預感，但因為根本不在乎而刻意沒去想過的許多事情，突然在突然慌張起來的內心之中一件件浮現。

　　──說起來，明明槍牢並沒有難到無人可以走到最後的程度，但卻從未有過使用過傳奇神槍的人現身說法這件事情，本來就透出了異常的氣息。

　　只是仍抱有一絲僥倖、也希望自己導致的錯誤能被糾正而一直有意不去想它，甚至蠢到只以為最壞的結果就只是這把設計不合理的滑稽槍械扣下扳機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讓我失去了太宰硬是給我塞的繼續活下去的理由而終於可以勸太宰放手讓我再次赴死罷了，但在看到太宰停了呼吸、倒在一動也不動的模樣後，我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讓太宰擅自使用這樣不可靠也不知可信與否的東西的愚蠢與草率。

　　抱著微弱的希望──太宰可是可以做到可以操控心跳與呼吸的神技的厲害的傢伙，而他的臉龐神情看起來又如此安穩、彷彿抱著安心般的微笑入睡般的沉靜柔和，即使就算可以操控、停止心跳和呼吸，太宰失去代表生命象徵的生理活動的時間也到了危險的期限了，即使手上觸摸到的肌膚的溫度逐漸冰冷，我仍是抱著僥倖不斷搖晃著他呼喚著、希望能喚醒可能是在惡作劇的太宰。

　　和失去孩子的時候不同，那個時候我的情感已經接受了孩子已經死去的事實而情緒決堤、而我的理智是在那之後才姍姍來遲地意識到這點，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我的內心早已在宣洩悲傷之後冷靜地決定要復仇以及赴死了；這次我的理智已經在透過各種方式判斷之下其實早已知曉了太宰的生命已經消逝的事實，但我的情感卻拒絕承認這個事實，在哇哇大哭地拒絕眼前理智告訴我的現實、拒絕自己眼前手邊僅存的重要事物就這樣簡單消失的事實又再次在我眼前發生了，我卻依然沒能夠阻止。

　　然而僥倖最後也被打破了──非常突然地、太宰在我的臂彎中像是他原本就是砂土製成的存在般、突然化成細沙在我的眼前消散。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不僅僅是因為眼前超現實的畫面，也是與此同時，被意識回到了過去的太宰改變過的命運中，『織田作之助』嶄新的人生記憶也透過某種無形的波動傳遞到了我的腦中，對我的意識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郵遞員期間在門口撿到、受傷了但安靜到讓人懷疑是否只是人偶娃娃的木乃伊少年；木乃伊少年的背叛與逃脫後遮掩住身形容貌的打扮的好心少年的指引；擺脫戰爭與失去家人陰霾的孩子們天真無邪且活潑無比的笑臉，而且數量多了三倍；偵探社樓下的店員伴隨著端上的超辣咖哩的營業笑容；基本不殺人但偶爾有必要也會殺人的偵探社社員；孩子氣名偵探大笑著說出的驚人推理；河岸撿到的奇怪孩子與他為了妹妹而尋求復仇；在各方幫助下艱難寫完並投稿的小說；僅僅只有兩人的昏暗酒館中的見面，太宰被『我』的槍指著而又在呼喊『我』為『織田作』時被拒絕的時候泫然欲泣的臉孔，與某人臨終前的最後告別。

　　──最後是、浸染一切的夕陽下，由高樓墜落的、已經看不出原本出色樣貌的屍體。

　　看見這一幕的『我』什麼感觸也沒有，即使接收了這份記憶的我心也像是被一同摔碎般痛苦，但『我』只是短暫地詫異之後，收回視線，只是對著身旁神色奇異的少年這麼說道：

　　『走吧，芥川──偵探社的大家都在等你。』

　　然後時光流逝──時光沒有因為誰的死亡而停駐、僅僅是靜靜地流逝──沒有太宰存在的時光平靜而溫和地流逝──那本應該是理想中平靜而安寧的生活，即使內心偶爾有似乎還有哪裡沒被填滿的空虛，但孩子們的鬧騰與偵探社大家的吵鬧、還有編輯上門催稿時的尖叫，總會讓『我』忽略了這細微的不滿足感與空洞，繼續沉浸於平穩的日常之中。

　　但同時有過擁有黑貓少年和沒有黑貓少年人生記憶的我知道『我』所感到的微妙不足之處是什麼──那個『我』的內心仍有一處沒有被身邊的一切沾染上顏色，仍是殺手時期直至今日仍有的沒被填補的空白之處。

　　而我的人生雖然慘烈收場，但一隻貿然闖入我內心、並擅自撥弄我心弦的小黑貓確實給我曾只有一片空白的虛無內心強勢填滿了屬於他帶給我的色彩，這樣的人生即使有諸多遺憾，但臨死的時候我卻因為已經不再虛無的內心而安然微笑。

　　而另一個『我』往後的記憶我沒有再去接收了──就算看起來熱鬧又平穩，但是那個『我』的內心已經不會再有一隻會莽撞闖進去咪咪叫著、並胡亂填上各種色彩的小黑貓去填滿那仍未被任何事物所沾染上色彩的空洞了，而那片不知何時期就有的空白如果一直維持下去，就算其他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毫無可抱怨之處的圓滿，那樣的人生又是何等的空虛、又是何等的無趣──與當初獨自以殺手工作維生、到處送著郵件包裹的無聊的郵遞員生涯時相比，說實話日子過下去的感受也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即使終於後知後覺、姍姍來遲地意識到太宰對我無可取代的意義了，而乾涸許久的情感也在接連目睹並意識到他的離去的劇烈刺激過後也終於從假死般的狀態中脫離、重新復甦了──但一切也已經太晚了。

　　強烈悔意灼燒著我的內心，激烈的情感甚至讓我產生想要嘔吐的錯覺卻除了不成聲的嘶鳴以外什麼也吐不出來，但我在真正墮入絕望之際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不、還有機會。

　　──只要我也使用傳奇神槍，無論是阻止太宰替我試槍或是在太宰擅自改變屬於我們的故事之前打斷他的行動，一切都還能來得及彌補。

　　忽略了太宰使用傳奇神槍後的後果，或者說就算我記得那個時候自認冷靜、但即使情感仍在發狂的我也沒去理會，我只是逕自排列出我接著要做的相關步驟──鐵匠小姐一次只會給予一枚傳奇神槍專用的子彈，而來到最深處的空間的道路又是只能前進不能回頭的單行道，所以我開始盤算著先回裂縫後要花多久時間才會重新抵達鐵匠小姐那邊再次索要子彈，並再次來到這裡拿起傳奇神槍改變這個令我無比後悔的決定。

　　但那時的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回裂縫的過程中，我身上互相衝突矛盾的人生記憶將會被剝奪並從我身上脫落──等我回到裂縫時，我早已忘了在此之前的一切，僅僅保留了遇到太宰這個人生轉折點之前、身為郵遞員的記憶，忘了原先決心要做的事情，以為自己是初來乍到而茫然地正環顧著四周發呆。

　　然後時光流逝──什麼也不記得了的我在槍牢中的日子平穩地靜靜流逝──我再次遇到了同樣因為矛盾的人生而遺失了部分記憶、甚至誤以為奇蹟般保留的曾經自己的那份記憶是其他世界同位體記憶的太宰，然後我們再次相識了。

　　──而這正次這一次屬於我們故事的新的開端。

　　我忽然非常強烈的湧起必須要第一時間見到太宰的渴望，於是我在想起一切後也不管還有些暈眩的腦袋、甚至也忘了還有傳送陣可以使用，就只是忘情地往太宰所在的房間那邊飛奔而去。

　　──奔跑、奔跑、奔跑，強烈的情感伴隨著劇烈運動的喘氣讓我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氣息灼熱到讓我眼前一片模糊。

　　──奔跑、奔跑、腳步甚至因為動作太急切而差點被自己絆倒、但仍不停地飛快移動著雙腿向前奔跑。

　　「──太宰！」

　　等終於看到太宰宛如在等待審判結果般、還誤以為我已經徹底不在乎他的他透著認命般的寂靜的身影，諸多情感、太多想表達的話語一齊湧上我的胸膛，胸口積淤的大量情緒讓我一時反倒說不出任何的話來，最後只化成一句語氣強烈的呼喊，然後我在太宰嚇到一般睜圓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前就一把抱住了他纖弱的軀體。

　　「……織田、作？」

　　戰戰兢兢、帶著膽怯的微弱呼喚在我的頸邊傳來，但我此時沒有任何餘裕回答太宰的任何疑問，僅僅只是順從著內心的感情用力地緊緊抱住眼前失而復得的他。

　　──而對已經重拾所有記憶的我來說，或許對其他槍牢探索者而言，因為改變過去而產生的矛盾而不論生死都永生永世被此地束縛這件事情或許是一個令他們發狂的詛咒，但我卻慶幸有這種因為矛盾的因果而束縛了所有人的詛咒存在。

　　正因為如此，我當初沒有察覺到重要性而好好珍惜的人才終於能再次回到我的身邊──而這對我來說，足以讓我覺得這樣的詛咒簡直就是一種祝福。

　　──而重逢又終於完整了的我們的故事，還有很長的篇幅等待我們去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