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某方面而言,我或許還是太天真了。

 

  結果真的依言帶著青少年去他指定的店家內,我才知道他所謂的請客是只讓他在店內讓他吃甜點吃到飽後,後悔也來不及了──我發現這點時還來不及阻止,青少年就已經豪爽地一筆在點菜單上紅豆麻糬的數量上寫了個大於五接近十的驚人數字、並像是預料到我一看清楚就會想要讓他改變主意一般立即開口大聲呼喚了老闆娘來拿點菜單,我伸出想要阻止的手以及張口還來不及發言就被打斷的動作空虛地停頓在半空之中,而我其實不太擅長與不認識的人進行必要以外的交談、特別是這種都點單好了卻突然反悔這樣令他人困擾的事情更是羞於開口,就像是看穿我會因為這個特質而被迫落入不得不做出妥協的窘境一樣,青少年才選擇這麼做的吧。

 

  可以說這一刻目的達成後得意洋洋地笑了、像是挑釁一般的挑眉對著我宣言『這是你之前無禮發言的代價』的青少年的姿態,一瞬間和曾經被我認為像是小惡魔般難纏、初遇時還沒和我磨合完畢的太宰的身影重合了──那種熟悉的因為不得不應付的幼稚少年折騰的頭痛感,讓我一點也不懷念地回憶起來並重溫的同時,不可否認也因此頓時對青少年沒了脾氣。

 

  事實上,相比那時候太宰很多時候食材要求刁鑽到我連替代品都很難找到的料理點單來說,這快十碗不知道能不能被眼前一點也不像大胃王的青少年所吃完的紅豆麻糬的點單已經算是非常好解決的賠禮了──就是對我目前不算特別充裕的荷包來了一記重擊,也讓我打消了原先想說難得來類似的店也點個甜品吃吃看的念頭。

 

  但結論上我其實算是也吃到了這家茶點屋的甜點──點單端上來後,我才知道青少年是比當初的太宰還挑食、吃紅豆麻糬只吃紅豆不吃麻糬的麻煩孩子,而他所用的理由是麻糬不夠甜,我和眼前的青少年也是工作內容結束之後就不會再有交集的短暫同行人,我也沒有立場嚴厲地糾正他這樣子有些浪費的奢侈行為,再加上偏食也不算是不糾正就會死人或出大問題的毛病,於是在不想多說去多管閒事也無妨的情況下,秉持著不浪費以及錢都注定要付了那不吃到東西也很可惜的樸素念頭,最後那些被嫌棄的麻糬都通通落到了我的肚子裡。

 

  其實我個人覺得雖然沒有一入口就能立即品嘗到強烈的甜味,細細咀嚼後的麻糬自有一股糯米特有的香甜在口中擴散開來,而這家店的甜點也不辜負價格的品質不錯,就算不搭配紅豆也軟糯可口,一開始確實會認為味道寡淡、但越嚼之後卻會越香,甚至是因為少了蜜紅豆明顯的甜味而味道更能品嘗那種柔和又柔軟的味道──就是同樣的東西吃了快十人份老實說就連我也有點消受不了,不由得懷疑是不是青少年真正對我出言不遜的報復其實不是對我的錢包重拳出擊、而是試圖用麻糬噎死我或是讓我撐死來報復我。

 

  但在我的胃以及錢包都做出一定程度的犧牲後,顯然終於哄好了這個似乎和太宰同樣聰明但也同樣不算好打發的小祖宗,並由衷讓我覺得當初太宰只靠著折騰自己來間接折騰想要好好看護他的我這種行為相較之下都變得可愛多了,雖然可以的話我希望誰也不用受罪地就將任何事情的恩怨和平落幕是最好的。

 

  「對了,差點忘了──這個拿去。」

 

  再度過青少年而言的蜜紅豆幸福天堂、屬於我的糯米糰飽腹地獄過後,終於將人完整送回武裝偵探社樓下的我正要離開,青少年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衝著我『喂』地喊了一聲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紙條遞了過來。

 

  「這是?」

 

  我看了下青少年手上的紙條,有些疑惑,但我的雙手卻依舊放在口袋裡、卻沒有打算立即伸手接過來查看──我很清楚我和青少年之間的聯繫就只差我把委託金打過去就徹底了結了,而在這種情況下我通常會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戒不會隨便從對方手中接過任何可能另有意圖才遞來的物品,我以前遊戲中身體年齡還小、還幹殺手的活的時候就因此吃過大虧,甚至因而初次體驗了被關押入監獄的感受,而在那之後我就吸取了教訓,對於不信任甚至也不熟識的人,哪怕即將是委託人、或是曾是我委託幫忙但雇用期已經結束的偵探社雇員,我都不再輕易去碰他們想讓我碰或拿取的東西。

 

  「真是麻煩,我沒打算使詐啦──這是在你來之前有人拜託我的事情,有個奇怪的人說了如果在這幾天有一個因為黑貓的介紹而過來這裡尋求幫助的人出現的話,就讓我把這個轉交給對方。我看這幾天符合條件的應該就只有你了,你掛念的那孩子不正是黑髮的嗎?而你也說過了初次見面時覺得對方很像是燒死的黑貓。」

 

  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有些不耐煩,青少年彷彿催促我趕緊接過一般抖了抖手上的紙條,看見我依舊沒有動作,他才沒好氣地開口解釋道,並似乎覺得這樣舉著手讓他手痠而不想繼續同樣的動作了,他乾脆直接將名片大小的紙條三兩下隨便折成了紙飛機並朝我丟過來。

 

  我聽眼前的青少年開口說前半段話時心頭一緊,原本以為他說的人會是太宰,但聽青少年的口吻又覺得不像──但現在我和所有可能與太宰有關的線索都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態度,而且對方都把紙摺成紙飛機扔過來了,我用天衣無縫看了一會也沒預測到任何危機,於是我還是伸手接住了飛來的紙飛機。

 

  而我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行簡潔的地址,我再次抬頭打算再問一問青少年其他詳情時,卻發現他看我接下紙飛機後早就轉身離開了。

 

  我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選擇追上樓刨根究底的追問,而是轉身離開、先到安全的地方待一會兒,確定那張紙條上確實沒有什麼延遲生效的毒藥或是迷藥,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甚至胃裡那些不好消化的大量麻糬被努力工作的胃酸消滅了一些後還感覺肚子舒爽了一點過後,我再次確認了一下身上的裝備是否還齊全過後,拍了拍靠在牆上而沾了一些灰的外套,我再次確認了一下地址後就前往紙條上所說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民宅。

 

  庭院並沒有刻意彰顯主人園藝愛好而種植或放太多盆栽,光禿禿的只長了零星雜草的草皮甚至是有些煞風景。從外觀粉刷的狀態以及灰塵的密度看來,這間房屋的屋齡不新也不舊,完美融入在周圍的住宅區之中,而也沒有什麼讓人在意的奇怪聲響,可以說若論正常來說,正常過頭在橫濱之中反而是一種異常。

 

  也因為心底莫名的直覺,我難得持續運轉著『天衣無縫』地以殺手時期鍛鍊出來的無聲步伐探查這個房子──也因此我很快就發現了正常中的異常。

 

  這個房子並沒有門鈴,而且原本該是門窗的地方並沒有可以讓人打開的縫隙,而是彷彿與周圍的牆壁融為一體的貼圖一般只有著裝飾並欺騙旁人視覺的效果──這樣外觀看似全密閉密室的房屋設計或許在遊戲外的世界中算是挺常見的房子款式,看起來密封但只要有被給予權限許可的鑰匙或是晶片存在,是能夠像是踏過幻影般直接進入的房子款式,曾有段時間相當受歡迎,直到那些職業小偷與強盜破解了這種房子款式的出入方式後才漸漸褪了流行,但以遊戲中這個橫濱的時代科技來說,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高科技建築。

 

  ──這不是這個時代背景中該出現的房子。

 

  一瞬間做出這個判斷後,我的精神逐漸緊繃了起來──雖然我從安吾能不時借用在這個世界有著特定身分的人物號來查看我在遊戲中的情況這件事,就多少猜到了所謂的多人登入每人特製世界單機遊玩的這些事前說明應該多少有點水分,事實上可能那些有特殊身分的醫生或是程式技術人員之類的也可以登入其他患者的『單機』遊戲環境中並使用其中的角色帳號進行活動,只是為了防備病患知道了之後有什麼不好的行為才宣稱是單機遊玩的遊戲模式並對此保密,但這樣明目張膽、幾乎是告訴所有觀察力敏銳到能注意到的登入者這裡很顯然有一個非本地NPC的其他登入者存在的房屋,也仍是讓我有些愕然。

 

  而此時我忽然想起了之前泡在咖啡廳發呆的那段期間曾聽其他病患口中流傳著『醫院裡治療用的遊戲裡有一個身分保密的監視者存在,如果在治療期間做了冒犯對方底線的事情,那麼那個病患的意識就會被監視者所抹去』的這個謠言,那時候我只以為是一些主治醫生態度相對寬鬆的輕症患者在醫院裡待太久又閒著沒事做而無聊到故意編起這類不知真假的都市傳說來嚇唬剛進入設施的小年輕或新人的,但此時倏然想起又意識到可能是真的之後,即使在遊戲這樣有著異能而遇到什麼奇葩事或是詭異的危機也不足為奇、而讓有過一周目的我被磨練到至少很多時候能做到表面上處變不驚並且冷靜處理突發狀態的好心態,我也一瞬間頭皮發麻、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冒起了因驚悚而起的雞皮疙瘩。

 

  正常來說,最理智也最正確的應對方式是我應該立即撤離,並找安吾報告或是詢問相關的事宜──現實與遊戲中都發展出來的友誼以及對於身為主治醫生的信賴,都讓我能確定安吾是站在我這邊的夥伴,至少我不覺得他會害我,也不認為他在明知對我有害無利的情況下還會做出會危及我人身安全與利益的事情。

 

  和遊戲中身分不同而不得不有些身不由己的不同道路選擇的情況不同,現實中的安吾和我的立場並沒有衝突,甚至是可以放心信賴的夥伴──

 

  ──真的沒有衝突嗎?

 

  想到設施中不時耳聞的關於患者與醫生之間扭曲的支配關係導致的各色傳聞,我的思維卡了一下,但想甩開這一抹忽然從心中掠過的懷疑時,我又突然想起了太宰。

 

  如果說我可以比較放心的信賴安吾不會害我,但太宰卻不是這樣──即使我再重視太宰,安吾似乎也在之前無數次推杯換盞的談話之後也漸漸把三人齊聚於那間小酒吧度過的時光當成難得的愉快時間去看待,但和漸漸投入太多感情而無法再把太宰當成單純的遊戲角色看待的我不同,安吾始終把本就存在的界線分得很清楚,如果有一件事情是對我有利但可能對太宰不利的情況下,我會因此而遲疑但安吾要做卻不會。

 

  ──如果這件事情是對太宰有利、但對安吾來說並不是那麼贊成的事情呢?

 

  我忽然想起傳言中也有一個說法是『監視者是遊戲角色的夥伴,會對於濫殺或無緣無故過度傷害遊戲角色的人施予裁罰』,只是相比監視者會在意識層面上抹殺人的存在的恐怖傳言來說,這個傳言的流行程度或許是因為驚悚度不夠高而相較之下流傳範圍比較小,我也是偶爾一次遇到咖啡廳中有對這類怪談特別有興趣的輕症患者對此非常深入且投入地和他的夥伴大聊特聊時才聽說過的,不然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前半部分的傳聞。

 

  猶豫片刻,我終究是沒有選擇離開去找安吾諮詢這個房子的事情,而是摸了下顯然是被給予了出入許可的證明、但曾被一名聰明但任性的青少年摺成紙飛機過的名片,我選擇了往前走並應邀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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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