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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這位被叫做亂步的青少年因為他過於清冽銳利的眼神而曾有一瞬間讓我想起曾在太宰身上偶爾感受到的那股同樣冰雪般銳利凜冽的聰慧的話,在帶著他回去我住的地方的時候,他一路上的表現卻又推翻了我對這種相似而產生的幾許既視感。

 

  原因很簡單,任誰只要和眼前這名青少年相處超過五分鐘,就肯定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那股被寵愛著才會有的任性恣意──這是太宰身上很難感受到的感受。

 

  或許他對於倍才剛見面沒多久、還算是陌生人的我帶走這麼放鬆自在,純粹和太宰同樣是深信自己的頭腦可以解決我可能所帶來的問題才有的悠哉態度,甚至讓他像是能自來熟般地對我頤指氣使,這點乍看之下確實很像當初因為受傷而不得不待在我家養傷的太宰那種可以理直氣壯為了想吃的東西向我任性點單的態度,但那其實是不太一樣的──太宰身上並沒有眼前這名青少年對於自己會被善待與寵愛自然流露一種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待遇般的態度,相反的他那種故作任性的姿態一半是故意折騰我、一半卻是對我一種是否對他的態度能容忍到何種程度的試探,並非他真的認定我對他好是正常的事情,相反正是因為他對我居然肯好心收留他養傷的這件事中表現的善意抱有懷疑才這樣子故意說出些任性的要求鬧人的,就算之後成為朋友比較熟了,偶爾我也仍是感覺到他對我這邊釋放的善意像是不敢置信般也不太敢坦然接受般的小小試探。

 

  太宰並非那種曾被疼愛著重視、被關懷到對這類待遇可以視之為正常的環境中長大的──而就我短暫的接觸,那位據說教養了太宰好幾年的森首領確實不像是那種會無條件寵愛養在身邊的少年的那類型人,他對太宰的縱容是因為太宰能帶給他的利益,只是這份寬容放縱中卻也因為太宰那份過於好用以至於讓他感到威脅的能力而隱藏著不明顯表露出來但確實存在的忌憚,以太宰對他人情感變化感知的敏銳纖細,並不會讓他像一些在普通環境下生長的同齡人那樣只看到那位森首領給的甜頭卻沒品到甜膩底下潛藏的苦澀餘味。

 

  事實上,就連我也隱約感覺得到太宰就算因為少年時期就被對方養到現在而難免有些小孩在這種情況下對於照顧自己的大人的依賴,但真要說他也同樣因為理解了那位大人願意養大他不是因為愛他或是對他有情感上的責任、而是別有意圖而基於自保的本能而總對對方有所保留,與對方往來時哪怕能表現出似乎被對方寵壞了似的驕縱、但本質上他內心深處仍是處於一種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狀態──對比眼前這樣被深深愛過、而這樣能讓他對愛毫無懷疑的關懷現在也包圍著他的青少年,我因為他少許與太宰有些許相似之處而想起太宰時,卻因為意識到了兩者本質上的差別而感到了些許的心痛。

 

  而我上一周目最後的無情離去,想必本來就是不敢確信會有人愛他的太宰來說足以壓垮他對於這類情感最後信賴的那根稻草,意識到這點後我也不禁認為太宰這一周目像是在表示他對我已經無話可說的冷漠或許並非不能夠理解的,我也難免有些消沉與沮喪。

 

  可能是我這些沒說出口的思量與情緒,還是在路上斷斷續續以簡單扼要的方式和青少年說明我希望他能夠幫忙的理由的時候透了出來,他似乎不怎麼專心聆聽般、心不在焉張望著四周,但卻冷不防地開口說道:

 

  「你啊、也別太悲觀──那傢伙是個相當彆扭的傢伙,彆扭到居然用這種讓你來釣起名偵探好奇心的方式、拐著彎子把自己想說的事情用這種隱晦的方式藏在只有名偵探才能察覺的地方來向你傳達,但既然他還肯這樣對你用心,就肯定還是在意你這傢伙的。」

 

  「是嗎?」

 

  我有些懷疑地望著這麼用沒有遲疑的口吻這麼斷言的青少年,畢竟到我的住所後他做的事情只是裡裡外外看了一圈、並在太宰躺過的那張床和他動過手腳的咖啡罐翻了一下而已,但他就像是已經足夠了一般停下動作,若有所思地摩娑著自己的下巴望著窗外出神,但卻沒說他到底從太宰留下的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了什麼──不過就算是為了寬慰我而隨口說出的安慰,但能聽其他人這麼說我還是內心在太宰用那種方式不告而別後一直有的焦慮與自我質疑情緒緩和了一些,也不由得有些感激眼前的人願意說這句話鼓勵我保持樂觀。

 

  「不過你也是相當彆扭的傢伙就是了,按照你說的那什麼『前世今生』,你上一世直接把你對那傢伙的在乎直接表現出來並踏入他的孤獨之中不就沒那麼多事情了,弄得現在這種情況不就是你的愚鈍還有莫名其妙的遲疑導致的嗎?還要牽扯到包括名偵探的其他人,給我好好反省啊!」

 

  但青少年這麼說似乎並不完全是打算安慰我,話鋒一轉,他似乎是有些討厭被牽連到原本照理來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而有些生氣起來,並且毫不客氣地指責了我──而雖然用詞不太客氣,但他確實說得沒錯,我也無話反駁。

 

  要不是上周目基於現實層面那些其實根本可以無視的顧慮,要不是我遲鈍到直到以為自己真正失去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太宰對我的意義已經超越現實與虛擬界線的重要性、而沒能在還能挽救的最後時機結束前抓住太宰不時會試探著向我伸出的手的愚蠢,才導致這一周目這麼沒必要的艱難開局,於是我也沒打算替自己辯解、而是坦率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確實是如此,是我過去的時候因為太多顧慮而愚蠢了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會導致現在的情況也是我自作自受,對牽連到你這件事我也感到相當抱歉。」

 

  「算了,這看起來也不完全是你的問題──既然來都來了,就算知道了令人生氣的事情,但我還是說一下那傢伙想傳達給你的訊息好了。」

 

  可能是我認錯的態度足夠誠懇,也可能青少年的脾氣本來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看到我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倒也沒有繼續糾纏著繼續責罵我,他只是有些意興闌珊地擺了下手,然後就端正起態度,意外認真地說出他所觀察到的、用他的說法是太宰藉由他的口想向我傳達的訊息:

 

  「那傢伙啊,說以現在的局面,你再和他有親密的往來與聯繫很危險,所以讓你在他擺平所有可能導致問題的潛在危險都清除乾淨之前暫時待在明面上不會有人把你們聯想到一塊兒的地方待著,最好是和與里世界毫無關聯的工作──所以把你現在這什麼的郵遞員工作給辭了吧。」

 

  實在沒看出眼前的青少年倒底從我這個雖然自從太宰離開後沒心情整理而幾乎沒怎麼動的房間內部裡判斷這些消息的,但考慮到太宰既然指定我去見武裝偵探社的人、肯定就是他篤定偵探社的人能解讀他留下來的訊息才這麼吩咐我的,基於對太宰判斷的信賴我倒沒有懷疑眼前青少年所說的推斷有誤,而辭職本來就算是我一直放在計畫中但沒能成功執行的事情──由於薪資分發的不穩定性,我去賭場的次數之頻繁已經快要被賭場背後的人物給盯上了,至少我記得印象裡我在上一次經歷時遇到太宰時間點前後、那時我不稍微換個平時不怎麼穿的穿著打扮都沒敢托大直接以平時的樣子去賭場那邊賺點應急資金,這次回檔重來,應該也是差不多我已經有點惹起賭場關注的時間點了,也是我再拿不到我應得的合理薪酬我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換一份或許薪水沒那麼多但卻更穩定的其他工作了。

 

  而我比較在意的卻是太宰說我們暫時最好別相見,甚至要在明面上讓『織田作之助』與『太宰治』徹底劃清界線、成為不知情的人眼中絕對不可能有交集或是同個陣營的存在,這點雖然我待過黑手黨、即使只是底層人員也能稍微瞥見高層人物生活中的危機四伏,我也能理解太宰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但理解是一回事,太宰留下的訊息中對於他什麼時候是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相識的時機這點卻隻字不提,而就連理論上保安最嚴密的黑手黨首領都會有外出閒逛時遭遇刺殺的危險,只要太宰仍待在黑手黨他身邊基於各種利益糾葛還有其他諸多原因而有的危機是絕不可能有斷絕的時刻的,這個事實就連我都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比我聰明百倍的太宰,他與我再次有交集的時機會不會是我永遠也等不到了?

 

  「雖然我不知道那傢伙具體有什麼打算,不過大叔你現在也就只能聽他的了,不是嗎?你自己也說了,現在去找他的話他也不會搭理你──其實真要我說你也別那麼擔心,在我看來他如果真的想和你恩斷義絕、他這次就不該再次出現在你的家門口與你接觸,甚至還讓你來拜託名偵探過來替你解讀這些訊息,你就耐心等待他所說的時機到來就成了。」

 

  大概是看穿我沉默之下的隱憂與不安,青少年似乎感到頗為無趣地打了個呵欠、就連稍微揚起手虛掩一下自己的動作都懶得做,就直接指出了現實的情況就是我就只能聽太宰的話耐心等待的事實。雖然他說的話並非什麼能安撫人心的好話,但也讓我不得不正視這個現實,反倒冷靜了些,也鄭重向解開謎團後似乎對我就失去興趣與耐心的青少年道謝道: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你今天能來這裡一趟,這次委託的報酬我會在你回偵探社裡請專門負責這一塊的職員整理好費用單後寄過來的帳單收到之後立刻轉給你們的。」

 

  由於我現在待的公司有一套應該差不多的流程,很清楚對這種委託很少有那種零售商店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情況,都是簽好工作協定後在規定的時間內給予款項的,雖然感覺武裝偵探社這樣幾句話人就立刻過來解決問題的作風並不是那麼正規,但我也察覺到眼前的青少年身上有那種天才特有的不耐煩於俗務的特質,事務所裡應該有其他可以負責這方面事情的成員,才這麼說了。

 

  「嗯,那就我走囉──送我回去吧,雖然有點意思但最後是這個結果總覺得讓人專門來這一趟還是白白浪費了多餘的時間,為了補償我,你回去的路上可要再請我吃甜點啊,我看路上有個茶點屋感覺似乎不錯。」

 

  而青少年也沒有反駁我的提議,已經判斷出這裡沒有可以繼續吸引他停留的謎題後,他似乎也沒有了多停留的興趣了──不過他似乎也忘了來之前嚷著要計較我說話無禮的事情,只是討要辛苦費般理直氣壯地要求我請他吃甜點。

 

  而我稍微回憶了下錢包中剩下的餘額,覺得就請吃他一次甜點來感謝他這一趟願意來幫我解讀太宰留下的訊息也是沒問題的,於是我也就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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