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１１

　　昨晚睡得晚，但可能是睡前那塊切得不算大塊的蛋糕讓我睡不踏實，我天還未明就又從床上爬了起來，而開始工作之後我被迫養成了一個壞習慣──那就是只要醒來，不管幾點就能在短期內迅速進入無法再次入眠的清醒狀態好迎接新的一天的繁忙工作，直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會重新被睏意所捕捉，而這或許對於需要立即進入工作狀態的時候還好，但在這種生活行程可以完全自主支配的現在就變成令人頭痛的特質了。

　　知道躺在被窩裡乾耗著也短期間內睡不著，我索性隨意套了件外套，去能看得清外面景色的駕駛座那裡等日出了──我平日當然沒有這種賞日出的文青喜好，有這個閒工夫不如抓緊時間在不得不起床前多睡一會兒，但架不住今天實在運氣不好醒在這個尷尬的時間點，我說是等著看日出不如說是藉此放空來醞釀一下睡意。

　　餐車停的位置正好，我望著車窗發了一會呆後發現天際線那邊真的隱隱浮現了亮光、似乎車頭正巧面對著的就是太陽升起的東方，而隨著旭日升起，光線也開始讓原先漆黑的天空漸漸染上了色彩，原先陰森的工廠廢墟也在光線的變化下逐漸鍍上了金光並恢復原先該有的顏色──即使我停的地方並不是什麼能望見壯麗景色的地點，但我的視線也仍舊被這樣子變換的景色所設，一時看得有些出神了。

　　──不管有多少次因為各種緣故而覺得生無可戀，但果然有的時候還是覺得這個世界是真的很美。

　　我不禁腦中浮現了這個感慨，心中或許因為察覺自己又再次生日了而升起的哀愁與感傷似乎都在日出的景色中被溶解忘卻了一般，心中不知不覺恢復了一片平靜。

　　其實平心而論，我出生到現在不管在哪個世界的生活都算不上有多美滿，即使我現在時常緬懷的原本世界，當我穿越前的日子也並非都完美無缺且都值得懷念的。

　　我的家庭很平凡，不特別艱苦但也沒有特別好，父母是愛著我們幾個孩子的，但對他們來說孩子也並不是全部、工作自己原本的家庭的家人等其他的事情也占住了他的不少的注意力，某方面我們被愛著的同時也是時常被忽視的──至少我是如此，記憶裡最普通的童年回憶裡印象最深的不是和父母之間的互動，而是一個人待在電視機前看著電視、不然就是手捏著玩具坐在客廳的落地玻璃門旁發呆般地凝視著窗外景色的無聲畫面沉靜地從回憶深處浮現，而在這些記憶裡父母總在忙碌其他事情而不總是在身邊，我也不曾像是看到的創作作品中那樣理所當然地接受過家裡的慶生活動。

　　也或許是因為生活忙碌的疲憊而導致的半放養養育方式，回想起來我直到小學前都像是憑著本能渾渾噩噩生活的孩子，也因此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有點白目，這種性格當然在脫離家人會容忍而溫和包容的環境、到了更複雜也沒了特殊對待的學校環境中自然不會受歡迎，所以當時覺得茫然且無法理解、現在回想起來理所當然地我被排擠了──也因此我在學校中的生活是灰暗而孤獨的，沒有朋友也甚至沒有一個能平和說得上話的人，而我在這方面又異常晚熟，即使後來升學後換了學校與同學後終於是勉強進化到班上邊緣人但不會被欺負了，但我也錯過了摸索並與同齡人正確交流的學習黃金時間，也不曾交到朋友。

　　可以說幸好有妹妹，而且妹妹與我的年歲相差無幾，不然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樣才能撐過那孤單又沒有色彩的少女時期──我也一度堅信只有妹妹才是我人生唯一值得執著的存在，無法想像如果沒有她我是怎麼能在那樣的人生中活到現在的。

　　但穿越不得不說改變了很多──某方面來說他讓我失去了家庭的溫暖的同時也擺脫了纏繞著陰鬱氛圍的過往，也讓我初次意識到就算我身邊沒了妹妹，我還是依舊能活得好好的，世界沒因此崩裂也沒因此改變我的生活，而想來也是，就算在家裡在親近，但很多時候我仍是得獨自去面對只屬於我自己的生活與人生，她對我來說或許曾經是心靈上重要的寄託，但並不是構成我生命的全部。

　　人生來是孤獨一人的在世界上降臨，死去也只會是獨自赴往未知的死亡世界──只是我果然與逐漸成長的外表不同，我的內心還是太幼稚也有一部分永遠都不願意長大，才固執地相信某些或許並不存在的事物並奉之為真理。

　　上個世界為了生存開始工作後每天都因為餐車的工作而忙得無暇思考太多，但再一次穿越並又被強制改變了生活型態後，這次我卻多了許多時間去思考並回憶過去的一切，並不得不承認過去的我的愚蠢與可笑。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但不知該不該慶幸的是這個世界由於我一人獨來獨往，總算是能避免帶給我最多受挫感的人際方面再繼續創造未來不堪回首的黑歷史，即使我為了過往自己茫然無知中犯下的愚昧過錯，也因為不會擔心重蹈覆轍而被周圍人責難或輕蔑的可能性而感到痛苦與徬徨難安。

　　──這片景色中是因為沒有人才美麗的，還是單純美麗就是美麗呢？

　　神遊到這裡，我望著眼前漸漸明亮起來、剛才一瞬間覺得無比美麗的景色，不禁這麼思忖著，並不覺有些出神。

　　活到了現在，我和年幼無知時不同，已經很清晰的明白世界並不美好、不溫柔也不公平，有些人從生下起就過著順遂的生活、又生來靈巧而從未像我這樣子有著處處受挫的人生回憶與困擾，有些人則生來就過著比我更加艱辛的生活、或許承受著比我能想像的更多難以言喻的苦難，而就算是我這樣子不好也不壞的平凡人，偶爾會遇到好人好事的同時、也或許會在出奇不意的地方受到了不少傷害──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也都是平平無奇的，每一個人都是特殊的、但每一個人都是不特殊的，有被命運優待的、但也有被命運所戲弄的，更多都是像我這樣過著不算好但也沒壞得透底的人生，或許不太聰明甚至有點愚蠢地在這個世界上跌跌撞撞地一路前進。

　　嘛，說實話這種問題其實答案怎樣都好吧？反正不管是比我好的人還是比我糟糕的人都在這樣的世界裡活著……就算是我這樣的人，理直氣壯地也一起在這個世界中活下來也沒什麼不對的。

　　發現自己似乎想著想著又跑題了，回過神後我呼出一口氣，決定不再去想那些太過沉重也沒有個標準解答的事情，壓了下自然湧現的呵欠，我從駕駛座上站了起來，準備再去睡個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