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５

　　門開始上班後，別的倒是還好，倒是對於工作決斷的自由度變大這點感觸頗深──七年後，由於管理程式雖然實際上主持者是他、但是對外還是掛著他導師的名稱，之後在成立的專門管理室裡，要不是用的程式語言是他自創的、只有他懂，所以明面上跟管理程序沒啥直接關聯的他才被破格留用。

　　但即使如此，門待的也不是什麼實權職位，決定要怎麼使用管理程序的是另外一個上頭派下來的主管，他最多在程式有了什麼需要探查的毛病或要修改的地方時會找他處理之外，更多就是聽其他人要他幹嘛就幹嘛、其他人指定他要用這個程序怎麼操作他就照著來，哪怕心裡有些想法也不能放開手去幹。

　　而在管理程序徹底穩定而且幾乎沒有什麼瑕疵的版本弄好之後，基本上每天上班門做得最多的是就是泡茶發呆、不然就是憑自己興趣研究一些其他的東西，其他人除非有麻煩事時會推到他身上讓他處理外、也不會主動來找他做什麼──基本上，到了後來，他就是管理室裡被半孤立的一個邊緣人。

　　但這次因為他暗中操作的緣故，整個管理室就只有門一個人負責全部的工作，雖然不太輕鬆（因為不僅是細微瑣碎的地方、就連管理室的打掃也只能自己來），但是想做出什麼決定跟實驗都可以沒有顧忌的做下去，這種能完全處理的自主才讓門終於有種『管理程序果然是屬於我的東西』的實感──實在是之前『管理程序』的使用權完全都在別人手裡、而他的使用哪怕只是依令行事其實也是被監視著的，即使確實是他做出來的，但這種『這個東西完全屬於我！』的感覺就比較淡薄。

　　但是現在有這種實感了，門沒有開心多久，而是越來越沉重了──『管理程序』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必要，做出這個工具的自己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有時候其實他也不想特地去深想，就算是這樣的他，也有點害怕知道真確的答案。

　　雖然說如果為了全人類的幸福，他的死是最好的話，他也很樂意獻出性命，也有相應的覺悟。

　　但不管怎麼樣，他也只是一介凡人，哪怕盡量看淡了，對於死亡他也會感到恐懼與害怕。

　　也因此，當他聽到那孩子說想要救他時，他其實是很高興的，高興得甚至覺得就算自己死了也沒有遺憾了──因為這可以讓這世界上還居然存在著的、會掛念他的人可以活在更好的世界裡。

　　就這樣忙碌了一陣，大概是之前熱烈的在各種管道討論過了，雖然運行沒多久、管理程序基本上也被大眾所接受，而就目前看來，似乎風評不錯──但門想想上一次剛推行時最開始評價也是一樣不錯，只是後面就不知不覺地變了，因此他沒有完全放下心來，而是打算靜靜觀察接下來的變化。

　　而等工作步上軌道、進入相對清閒的期間後，門才終於有空去注意一下這段時間宅在家裡的奈奈西都做了些什麼──之前門早出晚歸的，跟奈奈西的交流僅限於道早跟說聲晚安，有時候工作得忘了時間，連那聲晚安都省略了──回來時奈奈西一般來說早就睡了──還真沒有心力去注意奈奈西這段期間在家怎麼過的。

　　嗯──該說不出所料嗎？感覺遊戲外盒跟漫畫之類的雜物變多了。

　　稍微環顧了一下客廳，門發現了在更早之前還沒有的一些漫畫書堆以及遊戲外盒堆等等的東西後，不由得有些傷腦筋的苦笑了一下，卻沒有覺得太意外。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對學習非常認真、而且這方面的自制力很強的優等生──要不是這樣，也不會因為學校的人說的一句『你這種人還是別來學校比較好！』的話就乾脆的放棄上學，開始了家裡蹲的生活。他學習除了學校規定要學的多少會去學之外，更多是憑著一時的興趣，突然對什麼感興趣了、就馬上去找資料或自己透過自己的能力研究出結果之類的──這導致他成為一個知識面相當偏的人，知道的可能會了解很多、但不知道的領域可能會到讓人批評『缺乏常識』程度的匱乏。

　　而如果沒有什麼特別想弄清楚某些東西的興致的話，基本上他比起自主去學習、更喜歡去玩玩遊戲還是看看漫畫之類的──由於比誰都還清楚自己的性格，再加上不久前門才剛告知了奈奈西他還有一筆來自父母的生活費可以用，奈奈西一時沒事幹、所以忍不住買了一堆感興趣的遊戲漫畫來打發時間，這點門來說還真的不算是預料之外的事情，要是奈奈西不買這些、反而很不像他風格地買了一堆內容高深的專業書、還是用詞艱澀的文學書來研讀的話，他才會被嚇到。

　　雖然是無所謂……不過這樣沒節制的買，錢還夠用嗎？我記得有告訴他我不在的時候午、晚餐自理，應該不至於淪落到不小心花光錢、所以沒辦法買飯吃的地步吧？

　　門看了下幾乎到處都隨意堆著遊戲盒和漫畫本的客廳，忍不住這麼想著──這種事情過去的他身上還真的發生過，所以不祥的感覺格外強烈──他揉了揉額側，決定趁今天休假跟奈奈西好好談一談。

　　「奈奈西，現在方便嗎？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奈奈西？」

　　想到就去做──這是門的處事方針，因此他也沒有猶豫太久，便馬上走到了奈奈西的門前，一邊打開門一邊輕聲說著，但卻沒有得到回應。

　　窗簾還沒拉開，是還在睡嗎？

　　看到因為被窗簾遮住了大半光線而一片昏暗的房間，門這樣想著，走進了房間，注意到了奈奈西的樣子才覺得不太對。

　　大概是睡前趴在床上玩遊戲，床單很凌亂的把奈奈西包捲在其中，由於一般來說ＢｉｔＰｈｏｎｅ在感應到持有人進入睡眠狀態後會自動關機，所以由程式模擬的兔耳外型效果也跟著取消，沒有了那對顯眼的粉紅色兔耳，有點兒亂糟糟的雪白短髮幾乎和背景中潔白的床單融為一體，猛一看不會馬上查覺到有個人躺在床上。

　　本來門以為奈奈西應該是熬夜打遊戲了才睡晚了，但是看半埋在床單裡的睡臉並不是那種平穩而幸福的睡臉，相反的是雙眉無意識的顰著、鬢髮被汗水給打濕的不安穩的睡容，白皙的臉頰上浮現著不自然的淺淺紅暈，門下意識的看了下體感相關的數值──應該是感冒發燒了，而輕觸額頭感受到的熱度也符合數值給人的感覺。

　　……看來談話之前，得先去藥局買藥了，不然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下、也沒辦法思路清晰地進行對話呢。

　　無聲的嘆了口氣，臉上不由得微微浮現了苦笑，門收回手，盡量不吵醒奈奈西的悄聲離開了房間。

　　嚴格來講，不論是過去的奈奈西還是現在的門，都不算是很會照顧自己的人。

　　以前小的時候在家，父母雖然也忙、但卻相當疼愛獨子，基本上家務什麼的都沒讓他沾手過，只要他開心也不太會過於強硬的去干涉他的生活方式──也就要求繭居快兩年的他去考高中、重新開始上學是少數的例外。

　　算是無憂無慮的度過幸福的童年，他直到之後因為就學與提前進入職場這些事而搬離家裡、開始在外獨自生活後，因為也沒有人會幫他了，才終於磕磕絆絆的學會了一些基本的生活自理技能。

　　但是不擅長的事情就是不擅長，本來比起他人、門就不太關注自己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雖然不至於讓家裡一團糟、但是各種細節上總會有各式各樣的疏忽，特別是身體方面，一是他本來就體弱、二是他生活方式可以說是用胡來隨便的方式在揮霍自己的健康，所以在獨居後他就三不五時的因為輕忽自身狀況而病倒，也因此學會了身體發生了什麼狀況該去藥房買什麼藥吃的這件事──因為只光靠著休息來讓身體自然復元耗費時間不說，他也不一定有這個空閒時間可以讓他好好休息，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光是靠這樣可能一病就拖了很久也好不起來。

　　唔，雖然說也住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對這附近還是不太熟啊……附近哪裡有藥局呢？

　　到了街上後，門有些茫然的看了一下左右的商店，思考了一下，發現印象裡平時走的路上似乎都沒看過類似的店家的感覺，雖然也可以上網找地圖，但是有了上次在奇怪的便當店──後來從其他人那裡聽說，那家店的便當只要是本地人哪怕餓死都不會去買──那裡吃虧之後，門就決定了比起網路地圖、還不如去問問本地人尋求解答，比較方便而且也比較可靠。

　　嗯──那就老樣子去問夕小姐吧，雖然總是麻煩她也不太好意思。

　　門這麼想著，想到可能對方看見他又跑去問路的臉色，露出了一點無奈的苦笑。

　　「──感冒是嗎？如果您已經病得快要死了、或是終於發現自己腦迴路病入膏肓急需急救的話，那麼請去１０７樓層的高級私人醫院，花費雖然昂貴但服務一流，以門先生您的財力應該也負擔得起，雖然說不清楚您的腦袋還有沒有可以挽救的地步。如果只是普通的感冒的話、而您的收入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豐厚的話，推薦您去夕日坂那邊的稻荷藥局，雖然我想能做出管理程序、您的腦袋應該不至於會弄錯感冒藥和毒藥的區別，但如果您腦袋又再度搭錯線買錯了，那麼請別到３０７塔的主管機關投訴相關問題，非常感謝。」

　　果然，面對門的提問，在櫃檯後的夕面無表情，用與初次見面同樣一絲不苟的敬語、卻與語氣毫不相襯地吐出惡言惡語，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只維持表面上薄得讓人能一眼就看穿真心的禮貌態度。

　　「我明白了，那我就去夕日坂那邊看看，非常感謝你，夕小姐。還有，可以的話，生氣的時候不用堅持用敬語我想會比較好哦，而且比起總板著臉、我想情緒外露一點的夕小姐會看上去更可愛一點喲。」

　　不以為忤地笑著道了謝，大概是認識了有段時間了，即使知道對方大概聽不進去，門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再繼續說類似的發言的話，我會向您的上層控訴您性騷擾的，請別隨意干涉並不熟識的女性的私人生活態度──非常感謝您的光臨，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請您離開櫃台、別干擾櫃檯正常的工作，非常感謝。」

　　一如門所預料的，夕面不改色、毫不動搖的冷冷吐出了柊其夕獨家的敬語毒舌，然後態度明確的趕人。

　　哎呀，好像真的被討厭著呢──但果然身邊目前說得上話、並且有確切可靠的周邊情報的還是只有夕小姐，以後有問題還是得心懷歉疚的來叨擾她呢。

　　門也沒生氣，微微苦笑了一下，但依舊態度溫和的道了別，並且照著夕強烈到就算面無表情也感覺得出來的意願離開了櫃台，心裡這麼想著。

　　不過夕日坂啊……雖然說就在藍陽街附近，但我來這裡後還真的沒去過呢，應該不會迷路吧？

　　思索了幾秒回櫃檯叨擾的可能性，門馬上否決了這個貪圖便利的想法。

　　……唔，現在又回頭去要地圖的話，搞不好真的會被夕小姐列入拒絕往來戶，還是自己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