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終章　一切將如夢幻泡影

　　當門傳『一切都完成了，請帶著阿四來到管理室』的訊息來的時候，心正在努力的把睡到下午還在睡的阿四從被窩裡挖出來──自從和海他們成為朋友、又聽她說『之後和其他人交友請照自己的步調來，不要勉強』之後，阿四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出門，而就算清醒了也會賴在床上很久才終於肯離開被子。

　　因為眼前這個明明已經清醒了大半、卻還硬是把臉埋在枕頭裡裝死的朋友，心嚴肅的決定等一會得就她的生活作息兩個人好好談一談，同時也在考慮要不要用比較狠的方式『叫醒』阿四。

　　聽到了悅耳卻簡短的通知鈴音後，原本正專注著眼前艱鉅的拉鋸戰的心也沒多想，隨手打開來看之後便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摸了下口袋中門之前就預先給她的管理室鑰匙卡。

　　「……嗯？阿心？」

　　大概是對剛才堅持不懈的晃動自己身體的力量突然消失而感到有幾分迷惑，阿四終於把臉從枕頭中抬起來，疑惑的喚了一聲。

　　「……是門先生傳來的聯絡，他讓我們過去他那邊一趟。」

　　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才好，但她最後並沒有編出其他理由來，只是省略了前因後果、簡短的說明了情況。

　　「欸？門哥哥嗎？但是為什麼不是和阿四連絡，而是和阿心妳連絡？」

　　和以往一樣，一聽到門的名字，阿四就霎時精神多了，只是一掃剛醒來沒多久的慵懶之後，她不解的眨了眨眼，點出了她覺得奇怪的地方──而照常理來說確實也是這樣，又不是沒有阿四的聯絡方式，比起讓表妹的朋友（心）轉達消息，表哥有事要聯絡她們的話，身為親戚的表妹才是優先的聯絡選擇。

　　「──阿四，我有一些事情必須和你坦白、還有道歉，妳願意聽一下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嗎？」

　　但是心沒有回答，也不準備回答阿四這個疑問，而是這麼開口說著，看著阿四粉色的澄澈雙眼，語氣認真的問道。

　　幾乎是在看見了一如門所預料、真的變成一個小男孩的『過去的自己』時，心就已經做了決定──她想要在最後那一刻來臨前把她隱瞞、欺騙阿四的所有事情都和她坦白，或許會被認為只是想藉由這樣子告解的行為而讓自己輕鬆一點才這麼做的，但心卻也是真心的希望阿四這個少女的存在消失之前能夠知道一切，而不是被蒙在鼓裡、到了最後依舊什麼也不知道的就消失。

　　至少心自己換位思考之後，如果她是處於阿四的立場，她自己是希望能夠知道一切的──哪怕真相很可能只是令人痛苦，知情也無法改變什麼。

　　「我欺騙了妳，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失憶，還有……門先生也是我的舊識，先前因為種種的原因，我不得不和妳隱瞞了這點。」

　　但是親口把這樣殘酷的事實告知阿四，對心而言也是一個艱難的事情，她深吸了一口氣，先是就著最早、也相較之下最容易的事情說了出來。

　　「是這樣子啊，不過是這樣就太好了呢──阿心就不用因為失去記憶的這件事所苦惱了。不過和門哥哥認識的事情為什麼不說呢？莫非妳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

　　心也知道，雖然和之後不得不說的事情相比，這樣算是比較無舉足輕重的，但也不是一般人聽了能夠一笑置之的小事，但是阿四卻輕而易舉的原諒的她，她只是鬆了一口氣般笑著這麼說道，而比起心的欺騙，她顯然更在意門和心的關係，針對了這點追問著。

　　「……並不是妳想的那樣子，門先生是我的恩人，只是原先我認識他的情況比較複雜，如果我對其他人說出我們相識這件事情的話，很容易給門先生帶來困擾，所以我才沒有明說的。不過妳不生氣嗎？我從一開始就欺騙了妳的事情。」

　　總覺得阿四對他們兩個的關係有著不知道更好的猜測，心乾脆的否認掉了那個不管具體如何的猜測，只是現在對於真正的原因還有點難以啟齒，她只說出八年後她隱瞞他人這件事的理由，然後才看著阿四問道。

　　「唔……沒什麼好生氣的啊，畢竟那時候阿四和阿心也才初次見面，阿心真的有不得不說這樣的謊言的原因而對阿四說謊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而且那時候的阿心妳身上也感覺不到惡意，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沒問題喲。不如說，阿心妳現在願意開口坦白讓阿四很開心喲！」

　　似乎有點困惑於心的提問，阿四訝異的歪了下頭後，才解釋了她的想法。說到後面，她露出了少見的帶上了溫情的溫暖微笑，而不是幾乎是標誌招牌般、什麼都沒想似的單純笑容，阿四伸出手輕輕的包覆住心因為不安而無意識間緊握著的雙手，用比平時更溫柔的聲音說道：

　　「而且，阿四這裡也有還隱瞞著阿心的事情，阿心你也願意聽阿四說出來嗎？」

　　「……是的，請說吧。」

　　毫無苛責、很符合阿四這個善良過頭性格的善解人意的解釋，還有眼前現在她綻放的柔軟微笑，都讓心感到很難受。即使她還有更多需要在這段最後的時光裡告訴阿四的事情，對阿四自稱隱瞞她的事情雖然有點疑惑、卻沒看成是會比她將要說明的事情更嚴重的事情，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回答道，把原先想說的事情延後到阿四說完她想說的話之後再說。

　　「阿四啊，不是有能夠看見世界上一切的數值的能力嗎？其實不只是這樣子，阿四稍微用特殊的方式轉換一下之後，也能夠做出像是讀心一樣事情哦。之前阿四因為很在意阿心到底在苦惱什麼事情，所以偷偷地趁著阿心沒注意的時候使用了『那個』，因為知道阿心知道之後一定會生氣的，所以阿四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真是對不起。」

　　但阿四的話完全出乎心的意料，在衝擊性的消息之下，她一時就連這句話背後代表什麼意思都沒辦法完全理解，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怔怔的聽著阿四帶著不變的笑容，用略帶歉意、但話語依舊清晰而流暢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說啊，阿心妳之前隱瞞我的事情、接下來想和我說的事情，包括阿心其實沒有失憶的事、阿心和門哥哥都是未來人的事、門哥哥其實是未來的阿四的事情、阿四不應該是女孩子的事情──還有，阿四等一下就要消失的事情，阿四全部都知道了。所以阿心妳不用再苦惱怎麼和我說明了，阿四都已經知道、而且有心理準備了喲。」

　　像是顧慮心的感受一般，阿四特意用輕柔而和緩的聲音徐徐說著，雖然照理說應該是阿四本人會對這些事情比心還更會感到痛苦，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反倒是心開口後的聲音微微發顫：

　　「妳……沒有任何怨言嗎？明明因為這麼不講理的事情，妳的存在就要因此而消失了，為什麼──」

　　心腦中一片混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只是內心原本以為已經好好控制並且壓抑住的痛苦又湧現了出來。而不知道是讀心了，還是猜到她想說些什麼，阿四有點傷腦筋似的笑了笑，回答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阿四和門哥哥確認過了，阿四留下來的話，阿四最喜歡的哥哥和阿心都會消失，阿四不想要這樣子──比起讓哥哥和阿心你們消失，那麼阿四寧可是自己消失掉。」

　　阿四的聲音沒有變化，但心卻察覺她疊在自己手上的雙手在微微顫抖著，而淚水也慢慢在她的眼眶凝聚，但即使如此，阿四依舊努力的維持臉上的笑容，用明朗而溫柔的聲音說道：

　　「阿四最喜歡哥哥了，即使知道哥哥是男生版的未來的自己，還是一直想和哥哥在一起。阿四也最喜歡阿心了，除了阿四的家人以外，阿心是第一個總是把阿四的事情放在心上思考，會拼命的想要拯救阿四、為了阿四的事情不斷煩惱，並且由衷期盼阿四能過得更好的人。在這之前，沒有這樣的一個人那麼替阿四著想，不管阿四有哪裡令人噁心、令人恐懼、令人厭煩，阿心妳都試圖去接受並理解──這樣的阿心消失的話，阿四就算能繼續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也絕對不會開心的。」

　　說到這裡，阿四的眼淚終於從臉上滑落，即使她依舊帶著微笑，但是也開始微微顫動的聲音，還有不斷落下的淚珠都把她真實的心情傳達給了心。

　　「所以說，阿心，不要因為自己做下的決定而感到自責，也不要有任何罪惡感──因為阿四、不、我自己也是這麼決定的。不過，有一件事情請阿心妳一定要答應，就是請妳一定也要和恢復男生狀態的我交朋友哦，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到了最後，阿四捨棄了一貫的自稱，不用像是裝可愛、也像是喊別人一樣冷淡的名字自稱，而是用了『我』，這麼說著。

　　而聽到這裡，心也終於無法忍耐心中洶湧的情緒了，一把抱住了阿四，放聲大哭。

　　當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她們終於把爆發的情緒都發洩完畢，都一起洗把臉、擦掉滿臉淚痕的她們才終於姍姍來遲，門──七七四沒有問她們為什麼這麼晚才到，只是一如既往的打了聲招呼後，讓她們和他坐上了某個做得像是旋轉咖啡杯一樣的大型機器之中。

　　然後──全部的一切都結束了。

◎

　　彷彿躺在雲端一樣，身體下方是柔軟篷鬆到不可思議地步的溫柔觸感，微微散發著剛曬過陽光似的暖洋洋氣息，還有一種隱隱約約、陌生卻又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聞過的好聞氣味。

　　這種觸感似曾相似，讓心有種回歸到母體般安寧而又眷戀的感受，她就這樣蜷縮在這樣柔和美好的場所之中，直到一個驚慌的悲鳴劃破了她如在夢境一般朦朧的意識。

　　「──誰？誰啊！？」

　　心她不情願的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白髮的少年。

　　那是一個外表一看就讓人反射性的浮現『啊！好可愛！』的印象的男孩子。

　　看上去年紀大概和她差不多吧？看起來不太健康的瘦弱身材，還有潔白的短髮、粉紅色的眼睛與兔子耳朵般的ＢｉｔＰｈｏｎｅ造型，猛一看給人無辜又無害、小白兔一樣的形象，也因為長相的可愛、渾身散發的鬆散柔和氣息，略微蓋住一邊眼睛的髮型沒有那種陰沉感，只是替他伶俐而俏皮的容顏添了些許的慵懶氣息。

　　沒見過的人，但是──

　　因為看了之後，內心莫名湧現的熟悉感覺而有些疑惑的蹙起眉，深琴心──心她乾脆的開口問道：

　　「請問，你是誰啊？」

　　──然後接下來的發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