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藤出院之後,就和他知道也打算的一樣,他立刻忙碌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塁試圖用龐大的工作量來做為他四月那次不聽勸跑去至高天研究所的報復,阿藤有段時間除了工作以外幾乎沒有閒暇去想多餘的事情。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他這段期間如願揍了實光一頓,當然開揍之前他也有假裝冷靜地問出了他這次迫切想要知道的疑問的謎底──也就是他為什麼神奇地以只有少數人,還是包括初鳥創、宇津木德幸、曾叫原田時的某位實光先生以及他本人,這些『特定』的人物才能察覺到,其他人包括本應最熟悉阿藤的好友記憶全數都被竄改,認知中的『阿藤春樹』都是性別女、對他變成女性的模樣完全沒有半絲訝異與困惑的情況的緣由。

 

  實光意外爽快地,或許這是麗慈給他支的招數,他一見面就誇張地直接以整個人撲到地板上的勢頭給阿藤下跪道歉了──這也是完全被嚇到的阿藤沒第一時間揍人的主要原因──,並且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他這個變化是怎麼回事。

 

  就如初鳥所說,實光能做到這點是因為某樣可以改變世界編碼的某個外物,也就是初鳥提示的那支鋼筆。

 

  這位先生因為某個原因(實光對此含糊其辭)而觸碰到那所謂的『神之愛』後,原先照理說他只能知曉而不能做出更改的,但因為那隻祖傳(阿藤對此表示懷疑)的神奇鋼筆,他擁有了在一定限度內賦予某人能改變一些事情、也可能導向他所希望的結局的『因子』的能力,但他可能是因為改寫了幾次失敗後的焦慮,也可能是還不熟練這種在人類正常認知範疇外的艱鉅工作,他在最後一次──也就是阿藤這一次的時候實光不小心手抖,把男性的『他』不小心用女性的『她』的因子給覆蓋過去了,但這次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失敗的實光已經沒有餘力在回頭進行修正了,於是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了。

 

  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磯井實光這個最後一次孤注一擲的修正,雖然在最開頭就出了不可挽回的荒謬錯誤之外,意外順利的終於達到了他想修正的結局。而最後一次修改時幾乎已經是純粹靠著不肯認輸的意志強撐了,達到這個結局那股意志一削弱,就徹底失去了那股回頭在繼續修改的韌勁,也因此,阿藤現在成為一名女性的事情對這個世界來說已經是定局了,之後大概也無法修正了。

 

  雖然多少猜到一點,但知道這個傢伙為了救下麗慈而在當初和他見面後就悶不吭聲的做出了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阿藤哪怕如果有機會也是願意為了救回麗慈那傢伙肯拚上一把的,但還是覺得火大──當然火大之外,也有些複雜而且難以詳說的心情。

 

  所以最後阿藤還是揍人了。

 

  只是在揍人之前,他看到實光其實也對兒子變女兒這件事情感到歉疚,或者至少也是無法直視這件事情,他可能是真的氣昏頭了,他做出了一個連自己事後都有些後悔的舉止──阿藤先是冷不防潑了那傢伙一臉咖啡之後,演出了一個被小三的可憐女性的角色衝著實光大喊了一些他現在完全不想重複的八點檔台詞之後,在臉皮厚如實光也被他這個突發演出給震懵的時候,才連甩了那傢伙好幾個巴掌來洩氣,然後趁著那傢伙還沒反應過來前就抓起包包揚長而去。

 

  當然阿藤的理想其實是以男生的方式解決──也就是用拳頭談話,只是那時候他因為太過激動也有點入戲了,順勢巴掌就甩出去了。當然事後他也反省過自己了,他覺得自己這麼表現不是幼稚不幼稚的問題,而是刺痛羞恥心等級的丟臉了,等事後麗慈打電話過來詢問詳情時,阿藤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最後只能含糊過去。

 

  ──總之,先等我梳理好該對那傢伙用什麼方式去相處,再去以正確的方式好好談話吧?不然再多來幾次任憑感情發洩的失控,只怕和麗慈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義兄、姊弟關係就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破滅了。

 

  阿藤冷靜下來後,也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態不太對,就像當初重新來過後面對麗慈時一樣楚瑜心態沒調整好的狀態,任憑這樣下去阿藤自己也知道不管對誰都不好。

 

  雖然情感爆發之後內心讓他梗著的東西消散不少,他也多少能以比較心平氣和的態度去思考那個人的事情了,但要讓他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對那個人露出親切的笑臉親近對方,阿藤也有些彆扭、無法坦率地做到這點。再加上他也不知道該不該以身為兒子的『晴己』的身分去與那個人重新建立起新的關係,也無法立刻做出替曾經的晴己原諒那傢伙的決定,於是他最後做下了這個決定,決定在他想好之前最好他和實光暫時別再見面了。

 

 

  ──只是,天不從人願這點,阿藤就算深切的理解到了這點,也沒想到會在這件事情上也碰到同樣的問題。

 

  「所‧以‧說,你為什麼也跟來了?我記得我只約了麗慈和信濃兩個人吧?」

 

  遊樂園展望台的長椅上,阿藤暗暗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象,盡可能客氣,嗯,盡可能──這樣子詢問某個掛著若無其事的欠揍笑臉、完全做到了假裝自己之前沒發生過帶著滿臉巴掌印回家過的尷尬事的傢伙。

 

  「哎呀~是這樣子嗎?但麗慈邀我了喲~而且是誰上次說了『想見一面,好難過啊~』地叫麗慈約我出來,結果卻把我整了一頓的呀?」

 

  大概並非完全不介意上次被這麼報復了,實光手環著胸,用一把年紀了卻比年輕時還不政經的語調拉長了聲音這麼反擊道。

 

  「唔……」

 

  阿藤臉頰微微一抽,事實是上次見面前,麗慈才他去的路上打電話告訴他、他是用『春樹小姐身體虛弱時因為難受而心理變得脆弱覺得十分寂寞,開始強烈地想念家人了,曾對他哀傷地垂淚,哭著說不管怎麼樣都想要見父親一面』這樣可怕的敘述激發實光的歉疚心、順利把糾結中的實光給騙出來見阿藤的。

 

  阿藤覺得麗慈故意用這種完全崩人設的理由,大概是為了報復他在至高天研究所時多次先斬後奏的事情,也因此他也只能咬牙認了,此時他也不好反駁實光刻意引用來挖苦他的話語,只是表情難免有點扭曲了。

 

  「……所以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沒別的話想說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阿藤試著擺了幾個從容點的表情都失敗了之後,他決定乾脆效仿麗慈,面無表情地以棒讀的語氣說完這句送客的話,要不是他們現在都是在空間開放的公共場合,他十分有當著實光的面甩門把他拒之門外的衝動。

 

  「咳、不是這樣的──抱歉。」

 

  不知道是阿藤之前和柳一起逛街時、柳對這張臉的說法是『阿藤小姐真是個美人呢~』的女性化容顏還是有點罪惡感,剛才沒對上眼還好,此時對望後實光有些尷尬的別開視線,乾巴巴地道歉了一句,視線游移看起來不知道看哪邊比較好。

 

  真是的,這傢伙自己也沒做好心理準備,但還急著又來見我到底是怎麼樣啦──

 

  注意到這點,阿藤不由得有些無語,在心裡抱怨了一句,但不可否認的內心還沒完全消除的怨懟減輕了少許,也沒那麼氣憤了──就連這個面對身邊悲慘現實總是以逃避來面對的膽小鬼都提起勇氣再次來見他了,他也覺得自己至少也得好好應對對方才行。

 

  「對了,我這裡倒是有幾件東西要給你──準確來說不是全都給你,有一個是希望你轉交給榎本小姐的,來,拿去。」

 

  阿藤從背包裡拿出因為不知何時會用到而隨身一直帶的東西,正好現在要他和這個人普通的閒聊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脆就講點正經事情,並順便把這兩樣像是寄放一樣放在他這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嗯?這個是──」

 

  原先實光還有些納悶,但當他看到那個有點老舊的日記上的『磯井來』字樣之後,表情就變得有些僵硬,就連看到另一個印著其他曾經的熟人、那個屬於榎本一惠的東西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愣愣地盯著那本日記發呆,臉上脫去了輕浮笑容的面具,讓人隱隱窺見他隱藏在嘻皮笑臉之下的沉重過往與為此而受到嚴重創傷的殘破內心。

 

  這次換阿藤不由自主稍微別開了視線,也在這之後才以聽不出破綻的冷靜聲音繼續說道:

 

  「我想母親的東西,在我這個不稱職的孩子就連她的事情也都幾乎快忘了、因為去了至高天研究所才勉強想起來一些的情況下,曾為丈夫又不曾忘記她的你或許是最有資格將之保存在身邊的。之前一直想要交給你,但怕麗慈看了內容會多心,所以遲遲沒有讓他幫忙轉交,上一次也因為其他事情而忘了給你,這次你來了我想就是機會了,所以好好拿去吧,這或許是母親少數留存於這個世界上的遺物了。」

 

  雖然只是諾亞在他們離開至高天研究所時看似失去理智的大喊,但阿藤認為那種情況下諾亞不太可能臨時編造出什麼惡毒的謊言,也就是說──磯井來確實已經離開這個世間了,作為諾亞眼中的背叛者、在她目所及之範疇之中死去。

 

  阿藤不知道實光是否知道這點,但他想如果這個傢伙還沒傻到家的話,應該也是多少猜到了一些事情,不然記憶裡晴己快十二歲時一度和磯井來鬧翻的原田實,沒可能以這種像是要繼承或是思念什麼一樣的方式、以『磯井實光』的名字度過這十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隨意評判這對夫妻到底關係如何,而現在的磯井實光又是如何認知他心目中的磯井來的,但他還是作出了把這本日記歸還到這個人身邊的決定。

 

  「……是嗎?還真沒想到,還有這本日記留在至高天研究所那邊。我原本以為,宇津木君應該全部都處理掉了。」

 

  實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試圖在擺出不以為意的痞氣笑容,但是就連阿藤不用刻意去觀察都能看得出來這次的笑容非常失敗,比起笑,更像是快哭出來似的狼狽表情。聲音也乾啞得幾乎低不可聞,可能他自己也留意到這點,很快就歛起失敗的表情,陷入沉默。

 

  「或許原本是打算處理掉的,誰知道呢?還有另一個是榎本小姐母親的遺物的樣子,之前信濃在舊實驗樓那邊撿到後交給我了,我想你應該能夠過那什麼組織和榎本小姐聯絡上,所以這個也拜託你轉交了。」

 

  阿藤雖然也想吐槽自己怎麼要轉交的東西都是曾經某個人母親的遺物,但他也覺得自己這樣調侃也未免太過輕挑且不合時宜,他只能壓下溢出嘴角的嘆息,望著頭頂上湛藍的天空,看也不看某個或許不希望他人見到自己神情的傢伙,語氣平淡地補了這麼一段話。

 

  而說起來,當時看到信濃把這個交給他、說是希望阿藤幫忙轉交給諾亞時,阿藤自己也頗感意外。他這次完全沒想到要去重新搜索舊實驗棟,而榎本一惠對他而言更是陌生人一般印象稀薄的存在,雖然他是看了不少榎本一惠留下來的視界相關報告,但是那時候他楞是沒想起來有這麼一個東西在。卻沒想到不知怎麼地被信濃給撿到了。

 

  而且據信濃所說,他是在等待阿藤和初鳥談話期間,在那個有一堆機器的房間裡轉來轉去的時候聽到有東西掉落的細小聲音,好奇去一看才發現到的東西──由於上面寫著報告之類的字樣,他就本能地覺得搞不好是至高天研究所機密、之後可能會派上用場,於是他就馬上收起來了。

 

  只是由於之後發生了更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連信濃自己都差點忘了有這個東西,還曾一度差點連著褲子放進洗衣機裡洗了──但幸好在這麼做之前他先一步察覺了口袋裡有東西,不然電腦相關的一些東西通常都不耐水,這個東西轉交到阿藤手中時還能不能順利讀取還是未知數。

 

  事實上,阿藤本人也十分在意這個裡面以密碼鎖起的內容是什麼,也嘗試過破解,但失敗無數次之後,又聽麗慈提起了諾亞的事情,這才驚覺這個東西對諾亞來說也是屬於『母親』的遺物,於是考慮到放在他手頭也沒用,才乾脆地交出來請實光幫忙轉交給目前不知道具體下落的諾亞。

 

  「──你們兩個都談了些什麼啊?怎麼氣氛這麼沉重?」

 

  實光還沒還得及回應,麗慈略帶詫異的聲音就先傳來,阿藤一看才發現原先和信濃不知道趴在欄杆上嘀咕了些什麼話的麗慈不知何時已經結束談話了,往這裡走近的他敏銳地察覺氣氛不太對,有些狐疑地詢問了一句。

 

  「沒什麼哦~只是隨便說點最近討論度很高的悲劇電影的劇情罷了。我去一下洗手間,麗慈你先待在這裡替我安慰安慰這個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三股辮吧。差不多也要中午了,看你們要不要也順道討論一下等一下要去買什麼來吃。」

 

  阿藤考慮到磯井來日記裡有提到真正的麗慈(麗君)的事情,所以刻意繞開不提,隨口扯了個麗慈應該也不會信的理由,他就站了起來,打算暫時離席一下,讓實光能夠自己冷靜冷靜、或是在可愛養子的安撫下恢復精神。

 

  「要我安慰實光先生是沒問題──但我從剛見面起就挺在意的,春樹小姐妳今天的臉色好像比平常還要蒼白,身體沒問題嗎?」

 

  麗慈雖然有些納悶,但可能是他也判斷實光需要他的心理疏導,倒是沒挑破阿藤的藉口,只是他看了下阿藤的臉龐,卻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女性每個月特有的東西來了而已,我這不是要去洗手間了嗎?──不是要特別刺激你的意思,你別誤會啊,三鼓辮混帳──那我先走了,等等回來。」

 

  阿藤隨口回答道,看眼角餘光一掃,發現那傢伙又擺出那種沉痛的表情,比起剛才的隱忍,他此時表情露骨地讓阿藤又有點想揍他了──雖然頭一次感覺到身體以那種方式流出血的時候,阿藤的感覺也有點崩潰,但他好不容易都適應了、甚至還進化到能面不改色和柳討論這類女性話題,卻還有一個介意到露出這種讓他又勾起第一次那種尷尬感的傢伙,他實在有點不太愉快,也覺得這傢伙和他一貫的表現不同,心思真是和想像中相比太過纖細了,就這點他早該猜到的正常生理現象就露出這樣失態的神情,阿藤對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都有些無奈了。

 

  於是他勉強算是安撫地衝著那個傢伙丟了這麼一句之後,就擺了擺手,迅速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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