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在小號說要明年元旦公開沒幾天,就發現主催開心地表示可以解禁了,為難之下決定折衷一下,這篇比較短的先公開,另一篇比較長的等元旦再公開,這樣也算遵守承諾了,嗯(?)

是說這篇由於我寫完就扔著了,大概會比書裡的錯字還要多一點、一些細節上可能也略有出入,但內容都是一樣的,看到錯字的話就自主忽略吧,或是自我腦內修正一下?

雖說是短篇,但也有1萬多字,真不愧是我,廢話真多(點頭點頭)

 

 

 

※ 這是2020年阿藤中心合誌《Grapevine |葡萄藤》投稿的第一篇作品,也是我同期投稿的兩篇『論不同情況的阿藤如何被α戲耍』系列(?)的其中一篇。遊戲『細胞神曲-Cell of Empireo-』的同人創作小說。合誌主題是歌曲合誌,所選取原先是『鎮命歌』,但後來因為太難節選歌詞而又改成了『硝子の手毬唄』,為吸血姬美夕相關的音樂創作曲。

※ 節選歌詞部分不一定與正文相符,所以就不放了。反正有沒有看過都沒差。

※ 疑似E線的謎之故事。或者說,算是E線情況的if線短篇。

※ 只是想寫壞掉的阿藤以及說謊的晴己(或α)(?)的故事而已。

 

 

 

  於是,世界就這樣子毀滅了──眼前的少年如是說,對他露出了淡泊而出塵的微笑。

 

  那是一點也不像他──不像是『阿藤春樹』的笑容。

 

  但、『阿藤春樹』?

 

  那又是誰呢?

 

 

 

 

  眼前一片漆黑。

 

  但或許不只是漆黑。他毫不關心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對方略泛著粉色的茶色髮絲像是染色失敗後的產物、嘴角淡淡的微笑彷彿是模仿著誰勾勒而成的淺淺弧度。

 

  少年暗沉無光、似乎泛著紅的深茶色雙眼望著他,就這樣淡淡的微笑著。但那樣的笑顏缺乏了某種東西,給人的印象如同他上衣露出來的鎖骨附近那片慘白肌膚一樣淡薄,笑著卻宛如面無表情。

 

  『沒有頭的老鼠在看著這邊──這是最開始,也是最初銘刻在我們記憶中的畫面。』

 

  少年毫無血色的嘴唇輕啟,嘴角含著難以捉摸的玄妙笑意。他輕輕地伸出一如身形般單薄細瘦的小小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龐,用詠頌詩歌一般、相較之下又更加平穩沉著的語聲這麼說道,茶紅色的雙眼望著他、或者說是以視線穿透他一般凝視著他內心最深處的一切。

 

  『然後是聲音,是那個固執而又堅決、溫柔而又殘酷的聲音,第一個被刻印到我們的靈魂深處的──你還記得,當初■■所說的話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應該完整的話語之中,某些字詞彷彿出現雜音一般、被誰給強制模糊了。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曾經擁有過的強烈好奇心與探究慾望。他只是漠然地聽著少年宛如呢喃、或者本來就是自言自語的話語,空洞的眼神也穿過了少年,看向少年背後那似乎永無盡頭的黑暗之中,毫無焦距。

 

  而少年似乎也不期待他有任何回應,只是靜靜地說道:

 

  『■■■■KI,我們的名字是A■■HA■■■■──作為■■的她這麼說著、這麼期望著。然後,你成了■■O■■RU■■,我成了A■■■■■■KI。』

 

  『然而,現在的你的意志又是如何呢?你的希望又是什麼呢?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的願望、你的思想──你想要成為的一切。』

 

  他沒有回應,只是繼續以毫不關心的冷淡眼神遙望著虛空,不發一語。

 

  但少年卻像是他開口回答了什麼一樣,臉上浮現滿足似的愉快微笑。

 

  『──那麼,如你所願,或者也可以說如我所願。你即將成為■■、我即將成為■■,我們即將成為■■,這便是一切。』

 

  彷彿立下誓言一般以接近虔誠的口吻說完,少年的手掌輕輕覆蓋住他的雙眼。

 

  『安心地沉睡吧,不會再有人妨礙我們。』

 

  他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畔,意外有種近乎溫柔的感覺。

 

  『──晚安,■藤■■。』

 

 

 

 

 

 

  眼前一片白光。

 

  有一個穿著醫生白大褂的人一邊掀開他的眼皮,一邊拿著手電筒對著他的瞳孔照射。

 

  他雖然知道了這個『情報』,卻對此毫無反應。

 

  或者說,不僅是對於這件事,對於所有的一切他都漠不關心,內心如同一潭早已全然死去的湖水般毫無波瀾。

 

  「■■先生,■■■■■■■■嗎?」

 

  很快的,白衣人收回了手,同時也不再拿晃眼的白光直接照射他的雙眼。這個人開了口,似乎說了什麼,看他沒有任何回應,也只是低下頭在手邊的板子上寫下些什麼。

 

  接著又是接連幾句話語,說了什麼或問了什麼,那人一邊查看他的反應一邊記錄著,就像是冷血的研究人員一樣對於他的漠視態度毫不在意,只是單純以觀察的眼光分析著他。

 

  他腦中像是掠過什麼影像或畫面,也能感覺到自己其實對於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但就算注意到了這點他也並不在意──既沒有好奇為什麼會如此、也沒有深究那些畫面究竟有何意義。他只是注視著眼前從裝扮到態度都似曾相識的這個人、這個人後方作為佈景呈現的房間樣貌、以及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強烈日光。

 

  他就這樣子一邊呆然地望著這個景象,任由時光流逝──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結束這段不斷重複的場景了。

 

  他會被穿著一致、但臉孔卻不一定是同張面孔的人給牽著手帶回到一間房間中,然後依照那個人的指示躺上床並蓋好被子,睜著眼望著一個地方,直到眼皮自己闔上為止。

 

  但這樣的流程也會有少概率出現變化。

 

  偶爾──只是偶爾,會有一個髮色讓他感到親切、有著濃綠頭髮的人出現在他眼前。

 

  那個人會握著他的手,對他說一些話或問一些問題。雖然行為和穿白大褂的人某方面來說很像,但又在關鍵的地方並不一樣──那人口中流瀉的話語是唯一能被他全數清晰聽見的聲音;只有面對這個人,他心底也莫名會湧現『自己至少應該稍微回應一下』的情緒與念頭,所以偶爾他也會回應一兩句話──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人對於他的回應總是不感到開心,眉宇間總會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那微微蹙起的眉頭、緊抿著往下撇的嘴角,都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撫平。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想呼喚眼前的人,但是明明應該熟知於內心深處的那個名字湧現到嘴邊卻無法說出口,就彷彿被誰給阻止了一般。

 

  最後,他只能怔怔地望著那個人的臉龐出神,有些不知所措,同時也對於自己這樣的感受感到茫然。

 

  春樹、春樹──

 

  那個人總是這樣子對他喚著,但『春樹』是誰呢?他有些迷茫,但一去想這件事情腦中就一陣劇痛,所以他總是稍微想一下,就放棄了對這件事情的深入思考。

 

  今天那個人沒有來,所以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之中。

 

 

 

 

  黑色的東西在墜落──飄揚的黑髮之中是眼神虛無的白皙臉孔。她的臉孔還殘存驚愕與絕望,她倒地的身軀下方滲出深紅色的水池,刺眼的白浸泡在暗沉的紅色之中,讓人連想到開放在血池旁、卻因為不適應而枯萎的百合。

 

  他聽到有人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並怒斥著誰,但他只是盯著那朵枯萎的百合發著呆。

 

  而不知何時,少年的身影又在他身邊出現了。少年也和他一起遠遠望著血色之中凋零的百合,眼神一樣沉靜卻無光。

 

  『柳■■,她是一個非常普通,雖然溫柔、但也只是溫柔的女性。』

 

  少年以寧靜、卻又像是漠不關心的口吻,向他展示商品一樣,用老練卻不帶太多真情的口吻介紹道。

 

  『她對於曾經的■■■樹是什麼意義呢?是對平凡愛情的嚮往嗎?還是僅僅是想去守護的一朵柔弱卻惹人憐愛的花嗎?而事實上又是如何?這朵花寧可被焚燒也依舊渴望著炙熱的太陽(火焰),而不需要來自大樹的守護、或是只能照亮自己的光芒。』

 

  他並不理會少年突然詩歌一般意味不明的話語,只是看著那幅殘敗白花逐漸被血色浸透、宛如正被火焰給焚燒一般的畫面,毫無感觸的遠遠望著。

 

  『但即使如此,曾經的另一個你也想要守護,哪怕焚毀原先的自己、偽裝自己就是那束來自太陽的光芒,也想以燃燒自身的火光去照明並溫暖那朵花──但等待著這樣的你以及那朵花朵,又將會是什麼呢?』

 

  少年說著,不知為何笑了一下,有點像是嘲笑但又有點類似於憐憫,但語氣卻依舊平淡、甚至有點冷漠。

 

  而他仍然對於這些話語無動於衷,僅僅是默默的看著白花最終被完全染紅、化成了黑色的某種令人厭惡的東西。

 

  『在那個時候,沒有頭的老鼠依舊在看著這邊,你難道不明白嗎?還是明白了卻假裝沒注意到?』

 

  少年嘆息又像是在笑似的這麼說著,以憐惜的眼神看著化成黑色的某種東西的花朵。

 

  但少年朝那邊伸出手之後,卻是無情地輾碎了那朵早已失去原先樣貌的百合,將之揉碎之後,他眼神冷靜地看著花的碎塊由指縫之間落下、消散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之中。

 

  『純白的花朵早已損壞、不復當初。這就是現實,阿■■■──』

 

  那麼晚安,今天也請你一夜好眠──

 

  最後的最後,少年留下這句話語,依舊以手掌覆蓋住他的雙眼,輕聲道了晚安。

 

 

 

 

  同樣又是一道白光晃著他的雙眼。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與之前相同,動著嘴唇說著一些什麼,他聽不清也懶得去聽清楚,只是望著醫生背後窗沿上的花盆、或者說花盆中的白色花朵發著呆。

 

  在陽光之下,潔白的花朵看起來既溫柔又純潔,輕輕搖曳著的樣子十分美麗──但他知道,這朵花最後也會變成那樣黑色的殘渣,美好的一切消逝、只殘存醜陋的痕跡。

 

  鮮花需要的是陽光,而不是能夠遮蔽烈日的大樹──少年如是說,並對著他悲憫地微笑著。

 

  那既然如此,不管是什麼時候壞掉,從結果來說不都是一樣的嗎?

 

  這個念頭倏然閃過腦中的同時,彷彿回應他的所思所想,他看到那盆花在眨眼間枯萎腐壞。而他依舊以漠不關心的眼神凝視著一切,無光的雙眸雖然倒映出了這個畫面,卻沒有同時倒映在他內心之中──乾涸的血跡一般的茶紅色雙眼像鏡面一般、僅僅單純地把出現在它之前的東西照映出來而已。

 

  背對著花盆的白衣男人並沒有察覺這個異狀,他只是例行公事般說了一通話、紀錄了一些東西之後,擺了擺手,對一旁的另一個人示意之後,又讓人把他給帶了回去。

 

  躺上床、蓋上被子,但他這次微微偏頭望著一邊的窗戶。燦爛的陽光也和在另一間房間一樣,平等地透過透明的玻璃照射進屋內。

 

  他靜靜地望著,腦中又浮現了那朵被太陽很幸福地照耀著的花朵最後腐敗的樣貌,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

 

  今天那個人也沒有來,他又再一次進入了夢中。

 

 

 

 

  漆黑的馬尾劇烈地甩動,被誰丟出去的少女就像是被任性的孩子耍脾氣地亂扔的玩具一樣,被摔到地上後變得七零八落。

 

  大大的眼睛緊緊閉著,小小的臉上還殘留著恐懼與不惜一切也要拼命的堅決,但是裂開的傷口以及飛濺的血跡,讓她的臉蛋以及身軀如同被誰從高空中往地面上摔、無可奈何地摔成好幾塊的紅蘋果,白色紅色的碎塊混雜在一起。

 

  她身上穿著鮮紅的連身裙,宛如小女孩隨手給自己心愛的娃娃所能做出來最簡陋的洋裝一樣,樣式經典而單純。而這樣的紅色裙子和她身上滲出來的紅彷彿天生一對、本來就該湊成一整組一般十分合襯。

 

  他好像又聽到了誰發出了哽咽一般的哀鳴,誰在怒斥著誰,而那個被摔壞的洋娃娃被誰給珍視地從地上抱起。

 

  『■■■蓮,就和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面對眼前龐大的危機時,他們總是這樣幼小又無助。哪怕他們之中有誰內心比一些大人還要成熟或堅強也一樣。』

 

  少年又無聲無息地在他身畔出現,用和他同樣的平靜目光看著被誰給粗暴損壞的娃娃,口中輕聲訴說著。

 

  『曾經的我們,也同樣只是這樣對於眼前無所不在的絕望無能為力的稚嫩孩童。曾經的我們,只能看著一切,什麼也無法改變,所能做的只有懦弱地丟下珍視自己的人們拼命逃跑──然而還是逃不掉,最後也和這孩子一樣被誰給弄壞了。』

 

  淡然訴說的語聲第一次微微染上悲切,但少年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與安穩,眼神也毫無光彩、死水一般沉靜。

 

  『那時候,我想修補那個孩子、或者說我想修補身為■■的我們,但是那孩子連精神也因為這份絕望而崩潰了、雙眼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他最後還是選擇進入了永眠──而他把他所有的一切留給了我們,所以我們才會成為名為■■■■的我們。』

 

  少年這麼說著,哀悼般地闔上雙眼,雙手輕輕在自己的胸前交疊,像是在緬懷著逝去的誰一樣。

 

  『那時候你應該就察覺到了吧?已經被誰給徹底弄壞掉的娃娃是無法縫補的,哪怕有誰再珍惜不過、充滿後悔地將被破壞殆盡的娃娃捧在手心裡、抱在懷裡,試圖拿各種東西去填補缺所之處也一樣。就算去修復了,修復過後的娃娃也和原來的不一樣了,只不過是用了同樣材質而做成的另一個新的娃娃而已,舊的娃娃仍是早已逝去。』

 

  睜開眼,少年以彷彿看透世間般的透徹眼神眺望著壞掉的娃娃逐漸染滿紅色。他的手舉起,手指對著那邊輕輕一點,娃娃就像是被誰用紅線縫補過了一般、乍看又恢復了完好無損的樣貌,但在下一瞬間卻又崩解融化成黑色的某種東西。

 

  『所以你試著想去守護這個娃娃、所以你看到有誰要破壞那個娃娃才感到那麼恐懼,但是壞掉的東西就算拿其他東西填補,也依舊會被不好的東西所侵蝕──你看到了嗎?沒有頭的老鼠依舊凝視著這邊,甚至發出了嘲笑的聲音。』

 

  少年哀傷般地喃喃自語,收回了原先縫補娃娃的手。他像是祈禱一樣、也像是試圖捧起什麼一樣闔攏雙掌,但那雙白皙而又單薄的雙手什麼都沒握住,只有流動的空氣被他毫無意義地捧在手心之間,甚至不斷由指縫間流出。

 

  『但即使是你、即使是我,我們明知道這個結果,也想去試著捧起脆弱的娃娃的殘骸,想辦法讓娃娃繼續存在於世間──所以,■■春■,我們為了另一個早已被弄壞的那個娃娃因而誕生了。』

 

  輕輕地嘆息出聲,少年再度望向對一切都事不關己般、維持毫無興趣的呆板神情的他。轉過身時,少年動作輕柔的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就像是誰抱著那個壞掉的娃娃一樣,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懷中、彷彿■■一樣地輕拍著他的背脊。

 

  『那麼,今天也祈禱你睡夢之中能夠好夢──晚安,■■。』

 

  以同樣溫柔、或是說給人溫柔錯覺的聲音做了今天的道別,少年闔上了雙眼,他也像是被誰蓋住雙眼一般自然地闔上了雙眸。

 

 

 

 

  白光又不斷試圖刺激他的雙眼,使之流出淚水,執拗地不斷在眼前晃盪。

 

  白大褂的男人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例行的問話也顯得敷衍。

 

  他背後的那盆花早已被撤去,陰雲籠罩的天空讓眼前的景色染上了灰色調。

 

  沒有燦亮日光的照射因而有些黯淡的景色之中,總是輪流出現在白大褂男人房間中的另一個人的手機上,那鮮紅的小小娃娃吊飾色彩格外的鮮明。

 

  那是新買但不被珍視的可替代品嗎?還是早已被主人珍惜帶在身邊多年也捨不得丟的寶貴物品?已經有點汙損的臉頰以及裙擺就像是隨時都會壞掉一般,細看便能發現細節上面許多地方都破損嚴重。

 

  那個娃娃終有會被誰所珍惜而修復的那天嗎?而你又是否能回答我這個問題?──少年如是問,對他悲哀地微笑著。

 

  他不知道答案為何,也沒打算去回答。

 

  對他來說,不管怎麼樣都好──壞掉的東西如果不是自己所珍視的東西,那又有誰會有心想去恢復如初呢?

 

  今天比平時還要早被帶了回去,那個有點年紀、笑起來十分溫柔親切的女性對他說:

 

  『■■先生,今天您有客人哦。』

 

  房間裡確實有人,但不是那個顏色有如綠葉般髮色的那個人,這讓他不知怎麼地感覺心中有幾分空蕩,雖然他的表情還是毫無變化,這樣的情緒痕跡也很快就像是被誰擦拭去一般消失了蹤跡。

 

  確認來訪者不是自己莫名牽掛的那個人之後,他對於來訪的人就沒有再投以任何注意力了。還是毫無變化的表情與無神的眼神,他和以往一樣回到病房後就自動坐到了床上──但之前在有人來訪的情況下、直接躺下不理人的行為被那個人給嚴肅而有些強硬地糾正了,所以他只是靠著枕頭坐著,將視線隨意投向前方,等待著來人說完想說的話後自己離開。

 

  『■■殿,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場,抱歉,好像挑了不適合的時機來您這裡探病了。』

 

  有著蓋住其中一邊眼睛的長劉海、容貌俊美的青年似乎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手捧著花束的他有點試探般地問了一句,小心翼翼的態度彷彿在觸碰未知生物一般,謹慎而又有幾分緊張。

 

  花。

 

  他將視線短暫地移向那束花,雖然被誰剪斷了根莖,但被仔細處理過的花朵看上去依舊如還活著的時候那般嬌豔欲滴,代表生機的水潤光澤目前依舊健在──然而他知道,那朵花只是被人誤以為還活著而已,實際上,失去生命最重要的部分的它早已死去。

 

  之後這個人又乾巴巴地說了幾句話,似乎提到了一些名字或事情,但他只是專注地望著那些被人裝扮成生機盎然的樣貌、卻早已只是徒有其表的空殼的花朵們,不發一語。

 

  最後對方仍是和許多曾來探望的人一樣敗陣下來,一臉落寞地放下花束便告辭離開。

 

  之後那個人也依舊沒來,他也一如往常那般入睡。

 

 

 

 

  被惡犬給緊緊抓住的青年與惡犬不甘示弱地對望,然後,黑色的東西與火焰將兩人吞沒。

 

  理性以及非理性的眼神、重視與被重視的兩人,最後都只剩下黑色的灰燼。

 

  他聽到了有誰泣不成聲的悲鳴與慘叫,還有誰也含著顫抖、卻死命地勸阻那個人的聲音。他竟久違地感到了一絲刺痛的情感蔓延。

 

  他望向早已出現多時、卻並不像之前那樣很快就逕自喋喋不休的少年。

 

  少年只是以無光的雙眼凝視著搏鬥之中逐漸被黑色與火焰蠶食的兩人,靜靜等待直到不管是他們耳畔回響的淒厲叫喊、還是眼前的那兩個人互相纏鬥的景色逐漸消失之後,才終於動了動唇,開口說道:

 

  『■■麗慈、信■■治,這兩個人,對■■■■來說都是個無意識間找尋到的替代品,有一定程度重要的替代品。』

 

  漠然的聲音深處似乎壓抑著什麼,但他依舊選擇隱藏那些,以淡然的口吻繼續說道:

 

  『■■■■,曾有一個叫做■■的弟弟。不同於總是愧疚地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母親、總是無視他並吐露惡言惡語的父親,他是唯一對■■抱有純粹的愛情與好感的純潔男孩。■井■慈繼承了他的名字、■濃■治和曾經的他同樣對你抱著單純的好意與喜愛──這兩位都為了■■而分別做出了行動、付出了什麼。只不過,命運以及扭曲的願望讓他們因為彼此而毀滅。』

 

  騙你的──你希望我這麼說嗎?

 

  似乎有些自嘲地扯著嘴角笑了,少年態度罕見有些尖銳地嘲諷了他這麼一句話後,才又恢復平時的沉著態度,冷漠地繼續他的話語、或者說是演說。

 

  『曾經的■■,救不了■■。而現在的■■(我們),也沒能救得了無意間重視的■■與■■──而又為了逃避這個殘酷的事實,曾經有另一個也叫■■■■的某個人,沉浸於某位魔女所編織的謊言與幻覺之中,可悲而可憐地沉浸於美夢之中。那個夢中,不管是誰都還活著呢,以被歪曲的姿態。』

 

  他望著少年,以同樣冷漠而無光的眼神。

 

  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仰頭望向他,但卻不是以往那樣無光的暗沉眼神,反而看上去更加清澈明亮,以哀傷卻也同樣冷漠的眼神回望著他。

 

  『不管是美夢或者惡夢,你依舊嚮往著一般人的日常、普通的幸福呢──不管那是否只是假象,也不管沒有頭的老鼠是否在看著這邊,那個你早已失去了察覺到真相的能力了。這真的是幸福嗎?這真的是普通嗎?或許只有那位■■春■才知道了。』

 

  輕聲說完,少年垂下頭,表情該說是燃燒著憤怒與不甘呢、還是感到痛楚而悲哀呢?他閉上雙眼,眼淚安靜地沿著臉孔的線條不斷滑落,無聲地以淚水憑弔逝去的人。

 

  他保持著沉默,雙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這樣的少年。

 

  少年背過身體,像是不想再與他面對面無聲對峙,輕輕地開口說道:

 

  『晚安,如果你仍是想繼續沉溺於夢中的話,那就繼續睡下去吧──不要再醒來,也是一種選擇。』

 

  也祝你今天依舊能有個好夢。

 

  不知道帶著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背對著他的少年照例說出了告別的台詞,以給人溫柔假象的柔和語氣。

 

  他也靜靜闔上了雙眼,如同被他自己的手給覆蓋住雙眼一般、也如同哀悼那般。

 

 

 

 

  今天沒有診療,也沒有陽光。

 

  花朵們也恢復它們應有的真正姿態,以凋零頹敗的模樣散落一地。

 

  周圍很安靜,只有雨的聲音流淌在寂靜的空間之中。

 

  ──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雨。

 

  耳畔似乎聽到了那位少年似的聲音這麼說道,他收回了不自覺凝望著雨幕發呆的目光,望向眼前的人。

 

  隱藏在細框眼睛後的嚴肅雙眼,與其認真表情相襯的端正面容,自己喜歡的深碧色頭髮,在外面的時候似乎永遠都一絲不苟的穿衣打扮──他想要見的那個人正看著他,稍稍蹙起了眉頭。

 

  本能想要呼喚的名字又消散在唇邊,這個人的名字到底是什麼呢?

 

  他覺得自己應該知道,或者說必須知道,但每一回想腦中就一片空白、頭痛逐漸加劇。

 

  『但你是真的忘了嗎?■■■■。』

 

  他的耳畔似乎又傳來少年細小的笑聲。那個聲音笑著、問著,讓他幾乎產生這是他自己腦中冒出的想法的錯覺。

 

  『是真的忘了,還是單純不願意想起來?就像你看著那些曾經在你眼前死去的那些人一樣,你看到了他們、看到的卻也不是他們──難道不是嗎?』

 

  少年的聲音微弱,然而那聲音就如同穿著細線的針一樣,哪怕他想要忽略,依舊鑽入他心中的縫隙、執拗地不願被他忽視。

 

  這裡不是那裡,不應該有這樣的聲音──

 

  他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反覆這樣說服著自己──這不過是偶然的幻覺。

 

  「春樹,你還是想不起來嗎?或者更正確的說,你還是不願意對我說出一切嗎?」

 

  不同於他人總是不自覺地挑揀詞句、神態遲疑的搭話,眼前這個人總是這樣乾脆俐落地使用彷彿能看穿一切般的眼神、堂堂正正地望向他,以理所當然似的尋常口吻對他有些責怪地問道。

 

  而這個聲音,也將他的注意再度拉回了眼前。

 

  「我……不知道。」

 

  有些困擾地低下頭,他不知道眼前的人要他坦白什麼、回答什麼。

 

  他腦中一片凌亂,而混亂過頭反而類似於不存在任何事物的空白,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讓眼前的人對他失望──即使這是為了什麼,他自己也並不清楚。

 

  『騙子。』

 

  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少年的聲音依舊很溫柔,同時也十分殘酷。他溫柔而又殘酷地輕聲細語。

 

  『現在的你,就只是逃避著現實,因此不惜對於所剩下最後一位■■■撒謊,在撒著謊欺騙對方的同時,又卑鄙地希望自己被對方所諒解的,可憐而又可惡的騙子。』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我只是──

 

  他的喉嚨深處因為情感而在顫抖、發出微弱的奇異聲響,而他的辯駁得來的只有少年輕而細的笑聲。憐憫而又輕蔑的笑聲細細纏繞在他耳畔,就算遮住耳朵也聽得見。

 

  就像是沒有頭的老鼠,就算沒了雙眼也依舊凝視著這邊,對著這樣的他發出了嘲笑。

 

  「春樹,你真的就打算逃避那些痛苦的記憶一輩子嗎?我不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你的意志堅強,從來都不是那麼軟弱的人。還是說,就連我你也無法信賴?」

 

  這個人似乎不認為這是他的真心話,對方以乍聽冷淡、但實際上卻蘊含著某些強烈情感的語氣說著。他雙手捧起他的臉,動作不粗魯、卻堅定地讓人無法違抗地讓彼此對上視線。

 

  「……不是的。不是的,只是──」

 

  他本能地否定了這個人最後的疑問,但他望著對方認真、完全關心著他,卻也像是能看透他的雙眼,所有能編織出來、虛弱無力的語言似乎都無法輕率地說出口。他狼狽地避開了視線,無意識間緊抓著床單。

 

  胸口一陣說不出來的壓迫感,讓他無意識間為了生存的本能而張大口拼命呼吸,眼眶不知怎麼酸痛起來,臉上似乎被什麼東西給逐漸沾濕了──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再失去了這個人的話,或許連現在的自己都無法繼續維持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不知道自己應該面對些什麼──只是很痛苦,有什麼堵住了他的言語、有什麼遮蔽了他的雙眼、有什麼掩住了他的耳朵,不去聽、不去看、不去說。他只知道這樣的話,他的內心就能得到安寧,不再因為從不停止的痛楚而發狂。

 

  而少年細而弱、卻頑強地存在著的笑聲依舊環繞在他耳畔,沒有頭的老鼠依舊在看著這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吵死了看著這邊看著這邊好煩啊看著這邊看著這邊我才沒有看著這邊看著這邊我不是騙子看著這邊看著這不要逼我邊看著這邊看著走開這邊看著這走開走開邊看著這邊滾開滾開滾開滾開──

 

 

  他最後忘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事情、說了些什麼話,只知道自己發了狂地叫喊了些什麼,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大鬧脾氣──最後那個人帶著有幾分失望的神情,什麼也不說地就默默轉身離開了這裡。

 

  離開了、他。

 

  而光是如此,就足以讓他感到絕望。

 

 

  啊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騙子。

 

  是啊,是騙子,所以最討厭撒謊、原先一直陪著自己的那個人最後也離開了──騙子,對,我是騙子──

 

  他不知怎麼地笑了起來,卻同時也不知怎麼地哭了起來。

 

  他無意識地張開了口,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嘴中聲音自然而然地流瀉而出──

 

 

 

 

  「──塁!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等眼睜睜地看到那個人完全離開視野之後,呆滯許久的他才終於反應了過來。

 

  就像是騙人的一樣,喉嚨中壓抑許久的呼喊這才像是被誰解除了封印一樣,他終於呼喚出了一直想呼喊出聲的名字──然而他的聲音空虛地消散在該聽見的人早已離去的空間之中,哪怕他死命的呼喚著最重要、唯一剩下來的那個人的名字,他的呼喚、他的悲鳴與他的哭喊,依舊並沒有傳入誰的耳中。

 

  在雨聲的伴隨下,他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依舊呼喊著早已離開的那個人、直到聲音逐漸嘶啞也依舊持續著──不成聲的嘶喊在這個沒有人干涉的空間之中迴響,沒有人聽見、沒有人來打擾、也沒有任何人踏著一如既往的俐落步伐回到他身邊,而少年的幻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

 

  『最後,終究連他都走了呢──你仍是還沒有做出抉擇嗎?』

 

  似乎有些寂寞般地喃喃說了一句,少年望著他的眼神仍是無光的,但模仿著誰的柔和笑容、沉著的表情都給人溫柔的錯覺,他的溫和就像是隔著玻璃牆觀賞著這邊的旁觀者一樣,都帶著事不關己的輕鬆態度。

 

  對著這樣若無其事笑著的少年,他第一次產生了類似憎恨的心情。

 

  『那麼選擇吧──你所擁有的名字、你所希望的姿態,所想要的未來是什麼?然後,請全部都告訴我。』

 

  少年只是笑著,像是歌頌、像是嘲笑、就像是沒有頭的老鼠一般凝視著他,再次詢問道。

 

  他這次狠狠的瞪向了他,第一次眼中重新有了光彩,他惡狠狠地開口回答了──

 

 

  為了抓住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人、無法再失去也不打算失去的誰,如果他還是他才能抓住他的話,那麼,就──

 

 

 

 

  雨聲停了。

 

  於是,囚禁著你的世界,就這樣子毀滅了──少年如是說,對他露出了有些淘氣一般、惡作劇似的戲謔微笑。

 

  那是一點也不像他──不像是『阿藤春樹』會有的笑容。至少不是現在的他可以輕鬆露出來的調侃微笑。

 

  但、『阿藤春樹』?

 

  那又是誰呢?

 

 

  「是我啊──我的名字,依舊是阿藤春樹。」

 

 

  有誰自言自語般地說著,並沉沉地嘆了口氣,像是為前一段時間自己的各種舉動與行為、

現在才感到後悔一般,有點頭痛但又有點無可奈何地長長嘆了口氣──但這個百感交集般的話語與聲音之中卻包含著類似釋然的情緒。

 

  現在的他比誰都清楚,沉溺於夢境中逃避了這麼久,他也該醒過來了。不然或許那個人真的會動怒、再也不願意搭理這樣的他了。

 

  不過是塁的話,以他那種性格,他一定還是會想盡辦法叫醒我、然後狠狠喝斥我之前的失誤與過錯,最後仍是會原諒我的吧?

 

  想到這裡,他臉上浮現了細微的微笑,表情也變得安穩。

 

 

 

 

  喊醒他的鐘聲由那個人所敲響、徐徐迴盪開來──

 

 

  而阿藤春樹睜開了雙眼。

 

 

 

End

 

2019/12/4,初稿完成。

2019/12/5,修正稿一完成。

2019/12/5,按合本編輯建議修正文句稿一完成,交稿後順利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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