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當森首領對於這次會議想達到的目標感到滿意、以對少年敦的一句『要好好記得我吩咐的事哦』這句有些意味深長的話語作為總結,他揮了揮手讓本不應該待在首領辦公室太久的三個人離開後,太宰發現不知何時江戶川已經戴上了那做為他那副有自我暗示作用的黑框眼鏡、平時習慣微瞇著的雙眼睜開,翠綠的雙眼若有所思般的一直盯著自己。

 

  老實說,身為一個聰明到足以看透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內心的太宰,用視線讓人感到自己內心深藏的黑暗被曝光而顫慄不已這件事常有,但自己產生這種被看透似的狼狽與悚然感的時候卻很少──織田作死前的那番遺言曾讓他有過這種感覺而顫慄,只不過那時候痛失了世界上少數能理解自己的人的悲傷與無力混雜在那種感情之中,讓他比起單純的恐懼與牴觸,更多的感覺卻是被這悲劇的死別包裝成令人傷痛、但某方面來說散發著溫暖光輝與情感的回憶,而除了織田作之外,就只有眼前的這名名偵探能讓他有彷彿毫不設防地把內心晦暗與軟弱之處都被曝曬在陽光下的感受。

 

  只不過在太宰的那個世界裡,能看透一切真實的亂步是他的同伴,而二十六歲的亂步就算平日表現得在如同未成年少年、也開始理解了難得糊塗的真諦,知道了平時過日子並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得明明白白,所以只要他看到的真相不會令他不快也不會傷害到他所重視的人事物,他都睜隻眼閉隻眼地假裝沒看到,而對太宰那些他能察覺到的事情亂步也在這種情況下不會多說一個字──也因此太宰在習慣自己難得被人看透的情況之後,反而覺得在亂步身邊的時候很舒適,不用擔心自己的演技出錯漏出了什麼漆黑過往的殘渣,反正亂步從不在乎這些,只要他沒有惹毛對方、依舊是崇敬亂步的同伴之一,亂步對於太宰內在如何糟糕這點就連一個批判或評價的詞都懶得說出口,該怎麼相處還是怎麼相處,這種算是彼此默認的坦然相對、又不必擔心被揭發或是被審判內心的情況令太宰感到一種奇妙的愉快與放鬆。

 

  但眼前的江戶川並不是太宰偵探社同伴的那個江戶川亂步,太宰久違的感覺到了一種被人剖析一切的不適感,兩人雙眼對上時,太宰一瞬間就明白自己的這個存在的情況已經被眼前的江戶川知曉了,一時居然竟也有幾分不確定對方在太宰並非武偵社員的情況下、對於眼前的太宰被他所察覺到的部分後會是怎麼樣的態度──但幸好眼前年齡也才不過十八歲、即將要跨越到青年的稱呼前的青少年亂步雖然更加年幼與張狂,平行世界某方面來說比太宰來的世界更加多災多難的魔潮變故也讓這個一直在社長的保護傘下無憂無慮生活的青少年亂步也在各種事情沖刷下變得成熟不少,至少他沒當著森首領的面前貿然指出太宰真正的身分、就連談話也是到了港口黑手黨嚴密監控的街區之外才開始的,從這點看來應該不是把他當成敵人看待。

 

  「你在這裡用的名字全名是什麼?」

 

  青少年亂步一開口,就是一句沒頭沒腦的問題,惹得一旁的少年敦沒什麼情緒波動的雙眼都因為疑惑而不自覺瞥了青少年亂步一眼,而青少年亂步根本沒理別人,就只是筆直地望著太宰,手環著胸有些不耐地等待他的回答。

 

  「房石陽明,房屋的『房』、磐石的『石』、『陽明』是陽明心學的陽明,不過讀作Haruaki。」

 

  太宰學著這個名字來源的原主人的說法介紹了一遍,雖然細節有些差距,但他想他刻意選用這個假名的涵義應該能被眼前只比自己腦袋更好、不可能不會察覺到的青少年亂步明白他不能直說的訊息。

 

  就和書會為了讓其他人不把太宰和平行世界的『太宰治』的存在等同而改變他的形象一樣,太宰也不能自己或讓他人明確說出口並認知他為『太宰治』的事情,這樣不僅會影響世界在後續修正記憶上,讓他人知曉並直接點出他是『太宰治』也會影響到這個世界原本的『太宰治』的存在並發生不太好的事情──當然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總會被猜到,像太宰已經知道少年太宰猜到了這點、而他也不心存僥倖地認為比『太宰治』觀察力與推理能力還要卓越的江戶川亂步會看不出來這點,所以他才用了這個假名。

 

  房石陽明──不在證明,他只能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實際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不能在這個世界上以『太宰治』的身份留下痕跡。這個名字就是變相向其他人宣告他這個人的真實身分不存在於此處。

 

  太宰在這個世界可以是任何隨便什麼的人或名字,但卻不能在名字、外貌以及行動上與這個世界的『太宰治』重合,不然這個世界的『太宰治』更本質上的根基就會被他侵蝕與取代,這個世界的『太宰治』的存在被他取代而變成沒有存在感、屬於他的一切都被另一個自己奪走的幽魂還點是小事,更糟糕的是或許太宰自己也會因為被這個世界的『太宰治』原本該佔據的位置徹底綁住而在任務結束後也無法離開、回到原本屬於他自己的世界,所以即使知道該看破的人還是會看破,他還是需要偽裝、也絕不能承認他就是『太宰治』。

 

  當然這個假名的深意也不能太明確,太宰也只能讓他人自行解讀為什麼他要這麼宣稱了──但基於連他也不得不敬佩、只要線索足夠就宛如神明一般令人驚詫的看穿真實的江戶川亂步的信賴,太宰幾乎是沒怎麼考慮太多就相信就算他線索給得莫名其妙、只要江戶川亂步還是江戶川亂步,他就應該能藉此抵達真實。

 

  「房石陽明嗎?房石、陽明……我明白了,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就叫你『繃帶君』,你沒有意見吧?」

 

  而青少年亂太也確實可能猜到了,他似乎有點不太愉快地稍稍皺起眉頭,但他旋即揚起眉梢,又恢復了一慣意氣風發又頤指氣使的神氣模樣,毫不客氣地表示了對太宰使用的假名的不滿,並手插著腰宣布他要使用自己喜歡的別稱來喊太宰。

 

  「真不愧是江戶川先生。如果你喜歡的話,就請儘管叫吧,我也很喜歡這個稱呼哦。」

 

  作為一個曾被國木田獨步多次拿『繃帶浪費裝置』來怒喝也仍能嘻皮笑臉地逗弄現任搭檔的人,太宰對於青少年亂步的稱呼適應良好,露出笑容接下了這個外號落到自己頭上,甚至頗有餘裕地小小捧了一句又一次輕易看穿真相的名偵探大人。

 

  而可能是對於這個奇怪的展開感到困惑,也可能是對於太宰忽然換了個人、不見絲毫怯懦的從容模樣有些驚愕,少年敦歪著頭看了看青少年亂步又看了看太宰,眼神透出了點茫然,以及試圖理解卻無法理解的迷惑。

 

  注意到少年敦的困惑,由於認識之後的敦已經更加年長、不復孩童時期的稚弱了,太宰看他現在這副與未來相似但又細節上有所不同的臉孔,不禁臉上也浮現一絲微笑,一半惡作劇一半安撫地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頭頂,在看到少年敦瑟縮一瞬後急忙地甩頭試圖擺脫、但又不知道該不該奮起用攻擊去反抗的慌張模樣,正想哈哈大笑時,太宰的視線捕捉到隱藏在立領大衣下、少年細細頸脖上的帶刺項圈,頓時臉上的笑意還沒綻放開來就凝結在了唇角眉梢,相反的神情霎時間冷凝了些。

 

  「抱歉,中島君,我不是對你生氣──我可以稍微靠近一點看一下你的脖子嗎?」

 

  留意到少年敦因為敏銳察覺到太宰氣息的變化而霎時一僵、臉色因為恐懼而有些發青的模樣,太宰按捺下心底湧起的情緒,盡可能用輕柔的口吻搭配著溫和的神態說完,在看到少年敦有點遲疑、卻怯生生地點頭這樣過於瑟縮的模樣,他心底又湧現了混合了冰冷的怒氣,但他這次有留意沒表現出來,仍是維持溫和沉穩的神情,溫聲說了句『放輕鬆』後,才拉開了少年敦過於寬大的外衣領口,查看他頸部的情況。

 

  看到脖子上幾個明顯是尖刺留下來的傷疤,太宰眉頭不著痕跡地微微皺起,但看少年敦即使努力壓抑但仍是微微發抖的模樣,他沒有貿然伸出手去觸碰,只是嘆息般地輕聲問道:

 

  「──疼不疼?」

 

  太宰當然不會猜不到為什麼會有這樣如同虐待般的項圈在少年敦的脖子上,和擁有能控制部下異能的『人上人不造』的福澤諭吉不同,森鷗外擁有的只是能給他當副手並滿足他換裝慾望的未熟少女樣貌異能,對於敦這樣完全不受控制的白虎化,他如果要讓這份力量可控並為他所用,就只能透過這樣子在少年敦虎化後持續給予的疼痛來讓對方勉強保持一絲清醒、不至於完全失去人性──而至於少年的精神與心理是否能承受得了這種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還無法自控力量就得不斷忍耐的疼痛,太宰想森鷗外大概就算曾產生過關心或憐憫的情緒也十分有限、只要這種方式仍是使用少年敦的『最優解』,他還是會毫不動搖地使用這個方式並讓少年敦持續進行虎化的力量控制訓練。

 

  大概原以為太宰發現項圈後第一句話會事詢問或驚異,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句詢問,太宰看到少年敦很顯然地原先就算有情緒也很細微安靜、總體來說還是空茫死寂的眼瞳明顯動搖地晃動了一下,接著眼淚就從他的眼眶溢了出來,他似乎自己意識到之後也有些驚慌失措,他咬著牙一邊慌忙用手指抹去眼淚,一邊死命地搖頭──似乎不想承認自己感到疼,像是這樣就會顯得他對於下令這麼做的人有怨言似的,有些恐慌地死命從咬緊的齒縫裡擠出『沒有、這麼回事,不要緊的』這句話,即使配合著他無意識的嗚咽聲、以及牙齒因為對於某些存在的恐懼而打顫的細微聲響,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中島君,我呢、是能讓異能無效化的體質,在我與你同行的期間,你不用擔心異能失控的問題,這段期間內,請讓我幫你取下這個項圈吧──有我來做為項圈的替代的時候,這種東西並不必要。」

 

  壓下心底翻湧的各種情緒,太宰只是垂下眼簾、用柔和而篤定的語氣這麼輕輕對著少年敦這麼說道,而不等對方做出任何反應,他就先一步伸出手俐落地把少年敦脖子上的項圈解開,而為了怕少年敦因為對自己異能的不信任而偷偷又找時間戴上,他乾脆就把內側帶刺的項圈直接收到自己的外套裡兜沒收,並和語氣相反,稍有些強硬的拉起少年敦藏在衣袖底下、緊握著拳頭的手,對他微微一笑:

 

  「只要這樣子手握著,中島君你就絕對不可能發動異能──所以安心吧,在這段路程中稍微放鬆一下也沒關係的。」

 

  「……這是、真的、嗎?」

 

  似乎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少年敦的眼瞳深處終於稍微有了一抹微弱地搖曳著的光,他開口、聲音稍有些嘶啞地用帶著些許期盼問著,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不敢相信但又渴望得到確切的肯定答覆的矛盾神情──和太宰印象中偵探社裡那個簡直把所有想法與情緒都寫在臉上、神情變化堪稱活潑的敦相比,這個世界的少年敦就連這樣的變化都細微到給人一種靜謐無聲的感受,就像這個瘦小的身軀裡原本該有的情緒被硬生生消抹了大半般、就連浮於表面的力量都沒有了,才剛產生就在少年的體內就哀鳴著消散著、在表露之前就如同灰燼般落入死亡般的寂靜之中。

 

  「那是當然的,在這種事情上我是不會騙人的。所以安心吧,即使這段期間不帶著那個也不會有事的。」

 

  就連太宰,看到這個世界的少年敦幾乎和自己知道的相比變得面目全非的模樣,內心的情緒也被牽動著起伏一瞬,他臉色鄭重了些,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道。

 

  太宰感覺到自己說完之後,手掌下小小的拳頭遲疑地緩緩鬆開、然後就像是落水者抓著浮木般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強得幾乎讓人覺得痛,但太宰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平靜而安慰地回握住了少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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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