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吾談過、並待滿了足以應付上頭要求的時數之後,我走出了安吾的辦公室,本來下意識地要回房躺遊戲艙登入遊戲,但才走了幾步我就想起來從今天開始直到被通知再開一局新的情境遊戲並重新開始治療之前我都沒必要再登錄遊戲了──被設置好的角色早就因為『死亡』而被註銷了,就算我想登入遊戲也只能瞪著遊戲倉的上蓋乾瞪眼也進不去。

 

  重新意識到自己與友人在酒吧間難得能從各種事情中脫離並喘息的休閒時光已經不再能夠維持下去的現實後,我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但我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只是停頓了一瞬之後腳步一轉,我按照安吾之前給的建議前往我在開始遊戲療程前常常光顧的咖啡廳那邊。

 

  自從我開始名為治療但實際上就是玩真人扮演遊戲的療程後,我為了盡早適應遊戲中被分配的身分所需要的能力而在沉浸於遊戲以外的時間都撥到了去健身房健身、盡可能讓遊戲內外的身體素質以及反應神經持平上,以往很喜歡點了杯咖啡後就拿著一本借來的書或是單純望著窗外發呆就是一個下午的咖啡館反倒被我所冷落了──要是這次安吾不提起這裡,我或許還會按照之前不知不覺間培養出的習慣去健身房那邊運動上好一會兒,不過現在鍛鍊身體的必要性已經不像以往那麼急迫了,我倒沒有放棄的意思,畢竟身體就是人活著的一個最堅實的本錢,而且說不准下一次遊戲又是有類似武力需求的職業角色,完全放棄繼續健身這點是相當愚蠢的決定,但少了我進入遊戲佔用的時間,合理健身以外的時間現在卻也可以撥到了咖啡館這邊來也還有剩餘。

 

  許久沒到咖啡館了,一踏入這間以低調沉穩的深棕色為主色調、不算特別大的店內,我居然有幾分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而大概是相似的那種不特別華麗、反而有些陳舊而古典的氛圍,受到這種氣氛的影響,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在吧檯的位置那邊搜尋可能出現的包裹在黑色西裝中的纖瘦少年身影,但只看到與酒吧老闆截然不同的咖啡館阿姨的存在後,我立即意識到自己又迷糊了,原先無意識就要往吧檯區座位那裡走去的我盯著那裡短暫發了幾秒的呆,就按照以前的習慣坐往靠窗但不會被陽光直射的位置那邊,嫻熟地在桌上的點菜單上劃了想喝的咖啡後拿去櫃檯那邊、再坐回選定的位置上耐心等待咖啡館阿姨把做好的咖啡端上來。

 

  咖啡很快就端了上來──和遊戲裡那個年代坐一杯咖啡也至少需要幾秒鐘去磨豆子並萃取咖啡液的效率不同,這個時代的很多食物其實都已經不怎麼使用原料去做、而是透過一種特殊的營養粉混合著特定香料與適量的水分並經過料理機內部的高科技加工而速成味道與自然食材做成的相差無幾的可食用替代品罷了,但假貨歸假貨,這些食品相關科技帶來的好處卻不少,首先營養更均衡也不用再擔心偏食導致營養不平衡的問題了,並且剔除了某些食物原料中可能有的對人體有害的因子,產出的效率也更便捷快速,包括飲料也是。

 

  雖然我是喝不出差別,不過我和其他人都清楚那台仿古咖啡機外型的飲料機出來的咖啡裡面其實沒半顆原豆存在,只是高科技成功以逼真到以假亂真程度的方式仿造出來的一杯有咖啡色澤口味與香氣、喝起來和真正的咖啡相差無幾的飲品罷了。

 

  我喝了一口,果然和遊戲裡用咖啡機磨豆子做出來的咖啡味道沒什麼區別──不過說起來,虛擬之心裡品嘗到的東西本來也只是數據模擬而成的感官感受罷了,哪怕再像是真的也並非真貨。

 

  說起來,如果說身處於遊戲那個科技相對落後的橫濱中度過的時光讓我最大的感悟,大概就是在我這個時代真與假的界線確實已經開始逐漸模糊了──事實上由程式與人工智能組成的虛擬角色也能夠過一些科技設備而在現實中活動,甚至我被抓進來之前已經聽到了有風聲說似乎即將有可以提供給虛擬角色使用的仿真軀體即將研發完畢並要生產上市了,只是因為倫理的問題目前還在激烈的討論中、暫時不清楚傳聞真假與是否能成功問世,但是如果像二十世紀初的老漫畫『Chobits』那樣與真人極為相似的人形電腦或搭載了具有一定自主行動能力的機器人出現,老實說我也並不意外。

 

  事實上,在發現我對太宰萌生的感情之後,我也不是沒有妄想過太宰有朝一日能脫離遊戲、像那些小說漫畫中的虛擬角色那樣以類似的方式踏入現實中並與我一起共度未來的時光──但最大的問題是或許在我看來活靈活現、反應態度都與真人極為相似的太宰不過是按照遊戲核心的系統計算下而產生的劇本而表現出來的姿態,並非是真的有自主意識或是能夠自主產生反應的單獨AI所來決定角色的行動,這種情況下就算真的有類似的科技出現了我也無法讓太宰獨立出現在現實之中,反到是我假使肯狠下心來拋棄現實、成為一個沉溺於虛擬網路的廢人的話,我或許還有能夠長久與太宰往來的可能性,而這也是這樣真實與虛假逐漸模糊的時代而有的悲哀之處。

 

  不能清醒的分辨到底什麼才是能夠長久存在、能真正意義上觸碰到與陪伴自己的對象的話,人總有一天會因為迷失其中而陷入瘋狂──至少就我所知,被帶來這個特殊設施中的人有不少輕症患者就是有了類似的問題才被抓的,而少數重度患者也有不少比例是已經完全無法分辨現實與虛擬世界的界線而徹底不適合社會的傢伙。

 

  而我或許有情感貧乏的問題,或者說正是因為我向來感情與共情能力都非常薄弱的緣故,我向來是屬於那種將兩者的界線分得非常清楚、從未因為過於逼真的虛擬世界而動搖過在現實世界中生活意志的那類人,也是因為這樣深知這點的安吾當初才放心選擇了以讓我進入虛擬之心體驗虛假人生的方式來進行治療──但諷刺的是,在虛擬之心中我遇見了太宰,而直到遇到了太宰並察覺自己開始以不一般的態度對待他之後,在一系列的心裡掙扎與思量之間,我才終於稍微理解了這些會因為虛假的世界而拋棄現實、被這個世界視為失敗者而拋棄的這些人的心情與想法,也知道了為何有人會為了虛假的虛擬角色而如癡如狂、忽略真正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些真實存在的人。

 

  某方面來說,虛擬之心中體驗到的治療確實治好了我一部份的毛病,但卻產生了了另一方面或許嚴格來說更嚴重的問題──所以即使我在認識太宰之後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沒有過那麼強烈體會到自己確實活著的實感、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以來從沒有感覺那麼好過,但我卻也和安吾一樣知道這次的治療客觀來說確實是失敗了,也才為了上頭居然還固執地堅持使用虛擬之心作為醫療心病的手段而感到有些震驚。

 

  想到之後又得進虛擬之心的事情,我又啜了一口咖啡,望著窗外的眼神稍微有些放空──雖然安吾讓我參加的事前說明會中,我聽程序解說員的說法是每個人進入並面臨的情境都是系統透過數據分析而針對每個人實際需求而隨機產生的獨立情境,也就是說就算系統有多人同時登錄但也絕不會出現那種正好登錄者都出現在同個情境情況,像安吾是因為他身為主治醫生有特殊的權限才能登錄我所在的情境中的其他角色來查看我的情況並在虛擬之心創造的情境中與我互動。

 

  但因為我進入遊戲的那個屬於異能者的混亂橫濱和我自我認知中適合的治療環境並不相同,我或多或少期待著太宰會不會也是另一個恰巧與我同樣情境的虛擬之心使用者的可能性,只是基於對於專家的信任,我也只把這樣的期盼當成是我為了夢想成真而有的不可能妄想。

 

  不過,聽安吾的口吻,以及他不知是否是刻意預先透題、若無其事地說了接下來地治療情境中也有『異能特務科』的存在,都暗示著或許下一次的療程中我遇到的情境世界是和上個療程中差不多狀態的虛構橫濱,我一想到可能接下來我也有機率遇到情境中也同樣生成『太宰治』這個角色並讓我再次有機會與對方相識的可能性而多少有些盼望與雀躍──即使我理智上知道就算在生成同樣讓我聯想到『燒死的黑貓』的『太宰治』,那個『太宰』也不會是我所相處過並建立起交情的太宰了,就像對小王子來說對他來說特別的也就只有那一朵花一樣,就算有無數個系統生成的相同要素組成的太宰治,對我來說特別的也只有與我相處過的那個太宰。

 

  但在以前和太宰以及安吾拍過的照片因為保密協議還是類似的東西而無法作為一個能讓我私人保存並不時拿出來觀看的檔案留存下來的情況下,無法以任何方式睹物思人的我能再看到太宰那張臉、讓我不去忘卻那曾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記的少年,我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就這樣不知不覺又滿腦子想著太宰以及猜測著下一次再次進入虛擬之心可能會遇見的情況,我不知不覺坐到了黃昏──已經空了的咖啡杯以及裝過我抱著嘗試心態點了、但吃起來一點也不辣的辣味咖哩的空盤,似乎都昭告著我該回病房去的訊息,我收回起不知道轉了幾個話題而亂跑成毛線團的思緒,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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