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以熱水清潔並溫熱軀體、換上在洗澡期間已經由機器處理乾淨的衣服,她將整個人埋在舒適的棉被之中後,原先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後,江琴才徹底將月夜子的扮演從表面上褪下,流露出屬於自己的不安與疲憊。

 

  ……感覺,說話的神態語調還是不太到位,月夜子不應該是我扮演的這個樣子,她應該要更加從容、更加自信,除了面對自己心裡陰影的那個人以外,她向來不是弱勢而被動的那一方。

 

  稍稍回顧了一下今天一整天的扮演,江琴不由得悶悶不樂地這麼評價著自己的表現,沮喪地把自己的臉更深地埋入被窩之中,讓柔軟而厚實的被鋪模糊了在唇邊溢出的沉重嘆息。

 

  江琴一直都是與月夜子這樣的少女截然相反的性格,內向、沉悶、不自信──所有認識現實中江琴的人想必都會用這幾個詞語評價她,因此當她發現自己得在沒有扮演輔助AI的情況下套著馬甲扮演月夜子時,她其實心裡真的很慌,第一次與一整個教室的人見面時,她表面上神情尋常,但實際上心跳得像是要從喉嚨中跳出來一樣劇烈。

 

  但這次和她真正是完全沒做過任務的萌新時期不同,她扮演的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動畫中的舊影,而是她曾經無比憧憬、曾強烈期許自己也能重現相同道路的角色,她不希望自己內心美好的記憶因為自己拙劣的扮演而蒙羞──即使下意識地想露出比起右楯月夜子更像是罪木蜜柑的畏縮神情,但她還是本能地強迫自己維持平靜的表情甚至盡可能露出自然而從容的微笑,讓自己的四肢舒緩而自在地行動,而不是表現出縮手縮腳的狼狽模樣,強撐著讓自己維持至少看上去體面的神態舉止和她人談笑自若。

 

  只是即使努力去做了,但現在夜深人靜時一回顧,江琴還是發現不少不足之處,並不能對自己的演繹感到滿意,更多是自己終究還是做不到的鬱悶──就像她曾試圖追逐著夢想、夢想著自己能磨練出令人驚豔的能耐並花了無數年去持續地做一件自己真正喜歡也認為自己有辦法磨練出光采的事情,但到了後來卻不得不悲哀的發現所謂天才與凡人間的差距是光靠著努力與夢想是無法抹平的,而她不是仍未雕琢的璞玉、只是自以為粗糙岩石表皮底下會有待發掘的寶石的凡石,當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打破、持續堅持的努力被發現毫無用處之後,怎麼可能不發狂、怎麼可能不絕望?

 

  彈丸論破的作品世界觀或許有些江琴並不認同、有些也為了吸引眼球而有誇張失真的地方,但是由於她正是失敗者,她卻也明白就算沒有江之島盾子的煽動,在『才能是絕對一切』的這個絕對的價值觀下的平穩社會其實還是有著隱患的,特別是預備學科的存在確實是個定時炸彈──所有人都病態地追求並追捧著才能的情況下,所謂的預備學科就等於給江琴這樣子自認才能只缺伯樂發掘並開發的凡人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在用殘酷的現實打醒他們,固然預備學科中很可能也有那種單純是才能者追星族的存在,但是對才能的強烈吹捧某種層面來說也代表著對才能的強烈渴慕,在這種極端情緒下被給予了虛妄的希望又將之剝奪,沒有比這種事情更加殘忍的做法了。

 

  在江琴看來,預備學科在江之島盾子點燃導火線之前沒有出岔子不過是時機還未到罷了,就算沒有江之島遲早預備學科的存在也會爆發出嚴重的問題──就算不至於誇張到導致世界毀滅的程度,但肯定也不小,畢竟天才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雖然單獨一人的凡人無可企及,但天才的數量和凡人的數量相比卻是壓倒性的稀少,只有一兩個、兩三個或是少數群體或許無可動搖,但當絕大多數的凡人一轉原先的推崇,對天才們的態度變成敵視、人潮趨勢的洪流也能輕易衝垮由少數天才聚集在一起的小小團體,而這個世界或許會由此為契機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也說不定。

 

  將思緒拐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上,江琴出神了一會兒,情緒也在這樣子的打岔之下緩緩平靜下來,即使胸口還殘存著對自己無法好好扮演真正渴望扮演的角色的沉鬱與不甘、悲傷與懊惱,但她已經冷靜了下來,眨了眨眼眨去眼眶浮現的少許淚花,她闔上眼睛,決定清空腦袋不再繼續鑽牛角尖──就算她再煩惱自己的扮演能力,但現在的情況是她也不可能臨時退出換人扮演,不如專心把手上的任務完成再說,等回現實中直到下次任務前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反芻現在胸中淤積的各種情緒並想低落多久就低落多久,但現在她卻不該放任自己個人的情緒干擾任務的完成,況且這些情緒也並不利於扮演比她更堅強更開朗的月夜子。

 

  如果江琴還是讀書那會兒成為契約者,還真可能全身全心地浸泡在自己內心的情緒裡,但是已經開始工作並且已經成熟到足以發現自己追逐多年的夢想不過是虛妄的年紀,江琴卻也在現實的磨礪下學會在工作時將自己的私人情感盡可能切割開來──當然完全斷絕兩者的關係,以她目前的閱歷來說也還做不到,但她卻已經初步了解了公事公辦態度的好處與必要性,理解了人情味可能是加分項但用不好卻是減分項,但是嚴格按照著工作上白紙黑字寫的工作規章去辦卻肯定不會出事、以及很多時候工作上不需要投入太多個人情感會更好的真諦。

 

  安靜的夜晚過後,本來就有些認床而沒睡得太好的江琴好不容易睡熟了一些就被黑白熊的晨起廣播給吵醒,還有些迷糊的她一時間差點忘了自己現在在執行任務,直到起床時手壓到垂在身旁床鋪的長髮上才意識到這點──由於短髮清洗吹乾更省時間,江琴自從畢業後沒多久就改成短髮並維持這個髮型很久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醒來時壓到自己的頭髮過了。

 

  而在浴室洗臉刷牙並順道整理頭髮儀容過後,這一番折騰也讓江琴徹底清醒了,她端詳著鏡子裡月夜子的模樣,大概是晚上沒睡好,即使看五官臉型無疑還是美人,但氣色沒到憔悴的程度卻也明顯不是很好,月夜子又不是那種眉宇間本來就習慣性顰著清愁的林黛玉式美人,而是那種自信的神情由裡往外透而光彩照人的明豔美人,只要氣色稍微差一點就很顯眼。

 

  江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用她本體不會但日本愛美的女孩子似乎都會、就連上一個馬甲的小麻各方面都有缺陷但也一樣會的化妝技術來遮掩一下,但想想昨晚那種狀況,就算過了一晚強打起精神、也應該有一兩個人也一樣神情不算開朗快活,她把自己偽裝得氣色太好或許反倒會有些奇怪,所以她只是梳起頭髮綁了個原作中也出現過的低馬尾髮型──雖然披散著如絲綢般柔軟飄盪的長髮視覺效果確實很美,但短髮久了江琴已經不太能明白為啥很多女生都有勇氣留長髮不綁起來、讓風有機會把頭髮吹得往臉上糊成一團的理由了,昨天是沒有心思想這些並改變髮型,今天她就索性綁起來了。

 

  反正和動畫或是遊戲這類因為美工成本的因素而通常很少改變造型的角色不同,月夜子原作的載體是小說,這也代表不用以髮型來區別角色的情況她的打扮著裝其實更加自由隨意,而江琴是不信一個愛美的女孩子可以忍受自己一年365天都是同樣的髮型穿同一套衣服,甚至江琴懷疑他們的行李沒送到房裡來而是準備了可以迅速洗衣乾燥的黑科技洗烘兩用機、就是為了合理維持這段被迫關在島上的期間所有人穿著都和剛來的頭一天一模一樣的設定而有的狀況。

 

  梳妝打理好,江琴也就帶上電子學生手冊離開了房間,她起的時間不算早,至少她看到了也是在廣播後沒多久離開住宿小屋的日向會有一場以尖叫為開場的對話的左右田在男生那端的走廊上焦躁地徘徊的身影,而當她由旅館獨棟大堂──或者說是旅館附屬設施與一般負責辦理開房退房手續的櫃台結合在一起的獨棟建築──外面的樓梯往上走的時候,還和正從那邊下去的邊古山佩子碰了個正著。

 

  「早上好,邊古山同學。」

 

  當猛然面對面時兩個人,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怔,月夜子先一步回過神來,微笑著道了聲早──此時的情況其實稍微有些尷尬,旅館外側的樓梯寬度不算大,一個人行走時還算寬敞(當然,十神那樣的體型還是會有點擠),但兩個人是無法平淡地錯身而過的,月夜子真要說也不是那種非常熱情外向的性格,但為了避免尷尬,她還是主動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大部分人都已經到樓上餐廳了,妳也趕緊去吧,我去叫剩下的人,就先失陪了。」

 

  邊古山雖然外型是個清冷到幾乎冷峻風的女孩子、眼神也很銳利,但其實性格到也不如面相那樣難以親近,她微微頷首,態度也算是平和、甚至算是頗有禮貌地回應了一句後,大概她並不擅長和不算熟悉的人互相寒暄,她簡短地說明情況後,就微微側身和見狀也機靈地側身讓出空間來的月夜子錯身而過。

 

  而月夜子目送了對方離去的背影幾秒、並稍微判斷了一下她前進的方向後就收回了目光,聽邊古山的話她也猜到自己似乎起晚了,也沒打算磨磨蹭蹭太久,在樓梯空出來後立即拾級而上。

 

  才爬到一半月夜子就已經聽到了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常有的喧鬧聲,年紀相仿、特別是學生這個時期的人群總是最吵鬧的,即使可能只是普通地和看得順眼的人湊在一起聊天,但很容易因為情緒高漲或是聊得忘我而不自覺拉高聲音、在附近有其他人也增加談話音量的情況下為了讓身邊的人聽清楚聲音又會變得更大──結果就是很容易喧鬧起來,彰顯著十足的存在感。

 

  而等她正式抵達二樓的餐廳時,眼前似乎熱熱鬧鬧的光景在太陽依然閃耀的藍天下,就好像昨晚的不安與騷動都不曾存在般──該說是不愧是年輕人所以很快就振作起來呢,還是說每個人都不約而同有意營造出這份熱鬧還試圖消解昨夜發生的一切在心中留下的陰霾呢?月夜子不清楚,但她也不打算成為那個打破這份光景的不識趣的人,於是臉上也很自然地帶上些許微笑。

 

  和邊谷山說的一樣,除了少數幾人以外其他人幾乎都已經到齊了,雖然因為餐廳是採取自助式的方式而不是每個人都好好坐在座位上,而是三三兩兩地以適合的方式零散地找自己覺得舒適的地方或站或坐、或倚著柱子牆壁,但是真的還沒被人占據的位置並不算多。

 

  月夜子視線掃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一頭醒目紅髮的小泉,她背著樓梯這邊、和一旁的索尼婭說話,而能最好地觀察整個餐廳的位置被狛枝佔據了,思忖片刻後她走到七海千秋那一桌旁,微笑著問道:

 

  「七海同學,請問這裡的空位有人嗎?沒有的話介意我坐在這裡嗎?」

 

  而正默不吭聲地玩著掌上遊戲機的七海注意到動靜後略微抬眼瞥了月夜子一眼,搖了搖頭,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還是應一聲比較妥當,慢了半拍才補了一句回應:

 

  「這裡空著,我想妳坐那邊大概也沒有關係。」

 

  月夜子聞言笑著道了一聲謝,而似乎還不太習慣和人對話,判斷對話結束後七海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在手上的遊戲機上,低垂下眼簾又在遊戲機發出的電子音效中飛快動著手指繼續遊玩。

 

  而月夜子也沒有刻意搭話的打算,她只是托著腮眺望著七海遊玩遊戲的模樣,安靜等待之後不管是開飯還是其他事情開始──她剛才也觀察到了現場等會兒似乎有什麼活動,所以即使人來得不少,卻幾乎沒有人開飯,而是彷彿等待著什麼契機達成、在此之前先找點事情打發時間般,閒聊的閒聊、先觀察菜色地觀察菜色、手環著胸觀察現場的也有,而她沒打算沒眼色地就直接拿了餐盤開始取餐開吃,但即使臉上符合現場氣氛地流露淡淡的笑意,她其實也沒什麼和人閒聊的心情,就索性坐到一看就沒打算有社交活動地以遊戲機來塑造『閒人免近』氣場的七海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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