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４

　　該說幸好我的人際關係網真要被歸類到親密程度的人也不算多，而我的記憶力也不算太差，雖然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僅會停留在我的短期記憶中短暫時間就被我給乾淨俐落地忘掉，但至少我有心去記的時候可以牢牢記住想記住的事情，一兩個人的電話號碼我還記得住的──我稍稍回想了一下就記起了遊戲中安吾給過我的聯絡電話，在投幣後就迅速地按了出來並聽著聽筒中接撥時的音效耐心等待電話對面的人接起電話。

　　而可能是國木田說的昨晚港黑的變動導致了異能特務科的加班以至於不管到底安吾有沒有登入角色、『坂口安吾』基於人設都得優先忙活那邊工作上的事情，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被人接通，安吾略帶熬夜後的沙啞與疲倦、但依舊帶著一股生人勿近般的淡淡冷意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您好，請問是哪一位？』

　　我聽他這麼問，才想起了自己現在用的是誰都能使用的電話亭的電話，安吾看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而可能誤以為這通電話是打錯的電話才這麼遲接、語氣也這麼冷淡，我也沒有多餘的話，簡潔地回答道：

　　「是我，織田作之助，現在有空嗎？安吾。」

　　『是織田先生嗎？這種時候打來可真不巧……昨夜發生的事情聽說了吧？現在我這邊可忙翻天了。』

　　聽到我的聲音和回答，安吾的語氣與聲調立刻有了微妙的變化、轉成熟人模式而微微放軟且話語也從客套模式轉換為更隨意的方式地向我抱怨了一下工作的忙碌。

　　但我聽他對我的稱謂卻是微微一頓，立即意識到了現在『坂口安吾』這個角色內並非是真人登陸後扮演的，而可能是設置過了，『坂口安吾』由系統託管時他不會知道上一周目以及現實相關的事情，僅僅會知道以遊戲中發生過的符合角色設定邏輯的記憶，所以現在的『安吾』並不認識太宰、也不會把這一周目與『坂口安吾』毫無交集的太宰認知為我們共同的友人，於是原先打算直接開口探問太宰具體情況的我將話在舌尖拐了個彎，不得不開始鋪墊合理的前情提要來迂迴打探想知道的情報：

　　「抱歉這種時候還打擾你了，但你也知道我那幾個孩子……他們現在待的住所並不算是治安特別好的區域，我有點擔心昨晚的事情會波及到他們，所以想稍微向你打探一下詳情。」

　　我不得不慶幸由於我實在和電腦接管的『安吾』沒什麼太多值得一聊的共同話題，所以每次我當下班去酒吧卻少見地遇到了也承襲安吾習慣在下班來同個酒吧喝一杯並與我搭話的『安吾』閒聊時，我不能談太宰也不能用隱喻的方式與安吾交換現實的情報的情況下，除了偵探社的事情就只能拿孩子們的事情和『安吾』聊天，所以『安吾』雖不清楚孩子們的具體情報與住處卻也知道我有收養了五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年幼孩童的情報，此時拿孩子們來當打探理由的藉口也正好，不用再額外和安吾說明關於孩子們的事情。

　　『港黑引起的騷動最亂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也不知道該說是新上任的首領早有預謀與準備還是如何，港黑那裡騰出手來鎮壓不安分的其餘勢力的動作意外地很快，我們剛接到消息還沒怎麼開始動作基本上就已經都被處理得差不多了，現在也只剩下一些不會影響到普通人日常的餘波，我正好也剛整理完昨晚死傷的人員名單，裡面並沒有符合您說過的那些孩子們年齡的傷患或死者，也沒有經營料理店的職業的人員受到傷害，可以說您之後可以放心一些了，除非港黑為了整肅內部又有了什麼大動作而不管外界的情況了，不然基本上不會再有可能危及到他們的事情發生了。』

　　安吾也並沒有起疑，或許是我過去總和他聊孩子們的事情以免冷場的行為讓他總以為我是個對那些孩子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地疼愛的傻爸爸的緣故，即使因為這種事情和他打探情報多少有點小題大作的感覺，因為安吾的行為的附加設定讓『坂口安吾』在電腦收集分析後的人設中也添加了冷漠無情菁英的外表底下意外人情味十足的特質，他卻在這種前提下理解了這或許對我來說是頭等大事、而沒覺得我以這個理由打電話給他探聽情報是太奇怪的事情，而是一邊說著他知道的情況一邊略帶安撫地下了定論。

　　「港黑內部現在還算安穩吧？如果情況不好，我會不會請假回孩子那邊暫時照顧他們一段時間會比較妥當？」

　　我也不動聲色地試圖將討論的話題往港黑內部的情況中引去，雖然以安吾的性格來說是不可能說些職務上讓他得保密的那些情報，不過如果是一些不算特別要緊的訊息相信他還是願意通融一二的，特別是在我是為了孩子們的安全這樣柔軟又無害的事情上而擔心地這麼問他的時候，就算是現實中的安吾也會心軟，更不用說遊戲中的安吾了──雖然我主要擔心的其實是太宰，直到是拿孩子們為藉口打探消息時我這才終於想起了他們，而微妙地湧現了對那幾個孩子的罪惡感，也決定晚點去看他們時多帶點他們喜歡的點心當伴手禮來暗中賠罪。

　　『也還沒到需要這麼做的程度，雖然現在港黑的消息在有意控制下還沒傳出太詳細的情報，但篡位的新首領原先似乎就是港黑的幹部，他似乎對於這件事情謀劃以久，雖然推翻上任首領的動作在我們看來相當突然，不過他似乎在各方面都已經預先做了準備，現在港黑內部的情況還算穩定，甚至依舊管理森嚴到異能特務科埋下的探子都還沒辦法不引人注目地向我們傳遞具體訊息──甚至第一條港黑那裡傳來最清晰的消息還是他們的新任首領來向我們異能特務科報備而主動提供了的新首領的名字。』

　　安吾在電話另一頭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接著他用似乎對於異能特務科潛伏入港黑內的人員能力不足感到些許不滿、因而用略帶自嘲的口吻這麼說著。而我一邊腦中盤點著現在港黑裡的哪個幹部可能會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情還成功了，一邊此時卻突然察覺到了一種奇妙但我還沒找出具體哪裡讓我有這種怪異感覺的違和感，因而不禁有些疑惑詢問道：

　　「港黑的元幹部？我記得上任首領手下的少年幹部不是很厲害嗎？組成一個什麼雙黑組合的，有那個組合在，哪個幹部有辦法隱藏實力一舉篡位成功的？」

　　話說出口，我才察覺到內心違和感的產生原因──太宰在我看來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就連偵探社的亂步在我看來也只是與他不相仲伯的聰明孩子，以他的智慧以及觀察力、又不像是對森首領那樣有對扶養者的信賴而一葉障目，很難想像港黑中有誰能智慧超群到瞞著太宰暗中籌畫推翻首領的計謀，除非太宰察覺後卻因為自身的理由而有意放任。

　　這也或許是上一周目森首領的首領之位坐的安穩無比、甚至安穩到有餘裕去感受到太宰鋒芒畢露的聰慧對他產生的威脅而開始對他心生忌憚的程度，而這一周目上一周目就算曾有過類似的徵兆卻沒真正發生過的叛亂篡位卻發生的主要原因──太宰在這周目因為上周目的記憶而對森首領有了隔閡，就算因此而故意把一些可能造成首領危機的線索放過不提也不是沒可能。

　　但雖只見過一面，我卻也知道能收服當初年幼卻已經初見聰慧而桀驁不馴的太宰、森首領必定不是蠢人，甚至頗有心計手段而曾讓太宰願意低頭過，就算太宰有意擺爛而刻意大放水，以森首領的掌控慾我相信他不會沒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而比起只有一個據太宰所說一心向著首領的搭檔以及一小隊調動數量超過一定數目還得得到首領許可的部下作為個人武裝能力的幹部，森首領能調用且對他忠心耿耿的武力部隊顯然數目只會多不會少，而就我所知目前港黑在位的幹部也沒有人有威望到可以翹動足以匹敵首領的力量（至少我覺得太宰會冷眼旁觀卻不見得願意出手幫助自己不樂意幫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森首領這麼輕易就被做掉並成為又一個因為世代交替而逝世的先代這點，其實在對港黑其實算有一定程度了解的我看來是有點說不通的地方。

　　而且以我對太宰的了解，雖然上一周目港黑內部把太宰形容成比惡魔還要惡劣、比深淵還要更深沉可怖的恐怖人物，也對他有各種不好的猜度與惡意的傳言，但在我看來他並沒有像傳聞中壞得那麼徹底──就和副本中失去記憶的太宰之所以選中我成為受他計畫牽連的倒楣蛋是因為光看資料我是最惡貫滿盈的前殺手、而實際相處過後理解到我並非如此他就放棄了繼續牽連我一起去死的打算一樣，太宰意外是個有自己的道德底線且不願意濫殺無辜的人，他的一些計謀手段大都是針對敵人，就算有幾分不知事的孩童特有的天真的殘虐，那也不曾對內施展過。

　　當然以他幹過的事情來說我也很難昧著良心說他是十足十的大好人，但從他當初對已經被他察覺背叛了自己的安吾最開始卻是先努力各種替他找藉口的反應看來，他也是意外重感情、在這方面有相當柔軟到我察覺後不由得心生憐愛之處的孩子，我覺得太宰雖然樂於看到森首領吃鱉或是倒楣、卻不見得樂意看到森首領死在他面前。

　　在黑手黨中，這種非和平交接換代的首領更替是不可能留著可能再次掀起波瀾、仍有威勢的前代的性命的，這種情況下太宰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所以我潛意識可能也察覺到了只代表森首領已死的這次的叛亂篡位能成功很奇怪，才產生了不對勁的感覺。

　　『──如果是其他幹部想要篡位或許是如此，但織田先生，那如果新任的首領就是你口中的那名少年幹部本人呢？』

　　大概略有些意外我對於港黑的了解，只是曾經的雙黑確實挺有名氣的、至少上一周目龍頭戰爭後整個裡世界都能聽見他們傳聞的程度，這一周目雖然不知為何雙黑的名聲比上一周目小了許多，從某天開始曾流傳過的這個組合名號就逐漸沒人提起了，但也不至於沒有任何傳言過，安吾可能也想起了這件事情，他倒沒有多問，而是沉默片刻後，靜靜地這麼說道。

　　而在我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而無法理解安吾到底在說些什麼而微微怔愣住的時候，他平靜地接著對我將那個情報說出了更具體直接地說了出來：

　　『港口黑手黨新上任的首領──正是背叛並暗殺了信重自己的前代首領的元幹部、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