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１２

　　我覺得眼前光芒一閃，一傳送到溫泉旅館卻不是在門口、而是在顯然是旅館附設的桌球間中出現。

　　說是桌球間，但這應該是節目組設置給觀眾賺取約會資金的小遊戲房間──裡面用國中生等級的園遊會布置般的裝飾布置得相當花俏，甚至還架起了一個印著相當大字體的『河中☆女神　第１７屆有獎雙人桌球大賽☆』字樣的橫幅，還放著還有點吵音量程度的不知道哪部動畫片的動漫歌曲作為背景音樂。

　　我和萵苣看了下大小同樣顯眼的規則說明立牌，小遊戲似乎正如我們所見的就是和場景ＮＰＣ進行三戰兩勝的雙人桌球比賽，難度選擇似乎是看使用的球拍類型──最普通的正規球拍是最簡單等級的，再來是比起球拍看上去更像是造型風扇般的金魚形狀與圖案的球拍，最困難的是拿一個不僅拍面有不規則形狀而比正常拍面小一點、還雕刻了凹凸起伏紋路的盤旋金龍圖樣球拍，而不管輸贏都可以泡溫泉以及在比賽後選擇喜歡的浴衣款式換上，也會有安慰獎的少許虛擬代幣，不過量不多，至少不足以解鎖一些使用費設置比較高的設施就是了。

　　都來玩了當然是能玩盡興最好，我在上手試過球拍、對於使用那個造型增加了遊戲難度的金龍球拍贏球有一定的把握後，我就和萵苣一起挑戰了最高難度的桌球比賽。

　　但不得不說讓我有點感慨的是大概是追求娛樂效果，節目組居然設置成球拍拍上球的時候會有奇怪的聲光特效，沒心理準備時在頭一拍我是差點手一滑就打出開局不利的失誤，而對手還淨是做出沒必要的多於奇怪舉動或是呼喊一些奇奇怪怪的發言來干擾參賽者的判斷與情緒，可以說確實頗有難度，要不是我對我的專注力有信心、而我的笑點也被周圍的人評價為『很奇怪』，可能不是因為分心而失誤就是因為沒忍住笑場而失誤──至少我感覺到萵苣小姐有好幾次都差點笑出來，不過太宰只要有心還是挺能忍笑的，有同樣素質的萵苣小姐也忍住了沒讓自己的笑意影響到動作，而她雖然體力稍弱、但反應神經和運動神經其實不差，沒辦法和專業運動員比但和正常人比起來已經算是動作相當敏捷靈巧的那類人了，我們很順利地就贏下了比賽。

　　而由於耗費了不少體力的桌球對決，我是還好，但萵苣小姐卻是在比賽結束後嚷著累說想先泡溫泉，我有點摸不准她是以這個理由為幌子狙擊這種就算圍著浴巾也會讓彼此曲線畢露的溫泉為目標、還是真的本來原本體力就一般的太宰女性的虛擬角色又調整得更加柔弱而真的累了想泡溫泉解解乏，但萵苣小姐可能不知道我昨晚莫名其妙心態啪地往奔放大膽的方向進行轉變的事情，或許昨天剛進節目時的我可能會對此多少有些顧慮與羞澀，但可能是交往以來因為沒問清楚這些繃帶先生調侃地說早該問了的關於他選擇我的理由、我之前多少都有些如在夢中班總是偶爾會擔心等哪天醒來發現這件事情其實是我因為愛而不得而做的一個清醒就了無痕跡的美夢，但確實明白了太宰他與我交往的原因後，我對於戀人這個身分也更有自信也更沒有多餘的顧忌了──我現在完全已經進化到確信了我的身分可以這麼做也不會被太宰討厭，而能理直氣壯地去欣賞太宰各種樣貌的迷人之處，而或許萵苣小姐的目標是藉由泡溫泉而可能看見的景色，但我也同樣是如此，所以絲毫不懼。

　　「──真是的，到底昨天晚上那兩個傢伙都和你說了或做了什麼，今天的織田作你變得好大膽。」

　　可能是我態度堪稱一百八十度轉變、在兩人一起裹著浴巾入溫泉後我一直默不作聲地直直盯著她，原先似乎期待看到我驚慌失措又故作鎮靜的模樣而壞笑著挺直腰桿、並湊到不至於太近但也能讓我感受到她的存在感的距離上，萵苣小姐過了一會兒反倒被我看得有些害羞起來，甚至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意班用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的佯裝惱怒般的語氣嗔了一句，像是不甘心一般捧起一股溫泉水往我這裡潑，試圖讓我稍微移開一下視線、別只是盯著她看。

　　而老實說我即使原本就打算趁機欣賞一下太宰這個女性形象的模樣，但說實話和黑貓小姐那樣雖然也美、但那瘦不露骨的姣好曲線給人的感受更多是一種藝術品般精緻而剔透的美感，視覺效果上還是少了一股衝擊性，我看久了其實也多少有點不太好意思起來，我也順著她的意藉由躲開潑水攻擊的同時稍稍移開目光，同時回答道：

　　「也沒什麼，只是我終於弄清楚了太宰當初是為什麼會想和我的原因，該怎麼說，感覺比較有做為戀人的底氣了──轉念一想，本來身為戀人我就有資格可以和戀人有更親密的舉止、也可以盡情欣賞只有是戀人才能看到的太宰別人看不到的可愛的地方，所以我原先的難為情似乎是沒有必要的，所以今天就正大光明地看了。」

　　這也是我地真心話，事實上我現在反而有點納悶明明成為戀人的時間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了，該做的事情也不是沒做過，我和太宰也都不是那麼保守的性格，雖然也沒有到開放的程度，但我昨天拘謹地像是兩人才剛交往似的、就牽個手都有些緊張與心跳不止的狀態想來也有些奇怪──雖然也能歸功於戀人的外貌一下子轉變太大、而轉變後的身材又是如此刺激而不太習慣的緣故，但現在反應過來後多少有點對於自己昨天束手束腳以至於表現多少有些失常這點感到懊惱。

　　「哼～所以這也是你昨晚對黑貓小姐做奇怪的事情的理由？原來妳更喜歡那一型的啊～」

　　聽了我的話，萵苣小姐先是有些意外地眨了下眼，但可能她很快又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而有些不爽，她哼笑一聲，斜睨了我一眼，用不知道是不滿還是吃醋、總之多少有些酸溜溜的語氣這挖苦了一句，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對於昨夜看到的事情的不痛快──但也不知道是溫泉水的熱度讓她臉頰自然泛起一抹淺淺紅暈而又讓她的雙眼比平時更濕潤了些的緣故，她這樣一眼斜瞪過來不讓人覺得凶狠，反而有幾分惹人心動的嬌媚，這麼說著也比起真的惱怒而更像是一半撒嬌一半使小性子般可愛，讓我差點不合時宜地微笑起來。

　　「也不是，太宰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很有魅力，真要說的話我反而更喜歡妳這樣稍微有肉一點，至少看起來比較健康、沒那麼脆弱的樣子──黑貓小姐也很可愛，但我比起妳更先親近她，除了時機以外，大概是她那樣的體型比較接近你原本性別時年紀比較小的模樣，所以比較快習慣也更容易放得開吧。」

　　我搔了搔耳側那邊，但想了下還是如實說出了我的感想──說來有些尷尬，但黑貓小姐雖然也很漂亮，但她確實和少年時期的太宰身材就只差在胸部有沒有稍微鼓起來、線條不明顯地更柔和一些以外，說實話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那種要不是上天對於太宰的外貌給予了得天獨厚的優勢而讓他瘦到這種程度也不至於明顯看得出骨頭的稜角、而是給人精巧細緻的感覺，可能瘦到那種程度都有點讓人懷疑他是否身體足夠健康的程度了，而我確實更喜歡萵苣小姐這樣子因為多了一點讓她整體曲線更柔美的嫩肉、也看起來更健康一些的體型。

　　而真要說的話，原先意識到我對太宰有那方面的情感與想法之前，我對於女性的體型也確實沒有太明顯的偏好，當然因為男人的劣根性，看到美女或是身材特別好的也會沒忍住多看幾眼──真要給節目中ＡＩ塑造出來的兩款太宰的女性版本分個高下，對我來說有些為難，畢竟以太宰這個本來樣貌根基就很好、在人群中總是萬眾矚目的這樣好看的人為底子，除非惡意給他整一個非常難看的體型特徵，不然不管像萵苣小姐那樣身材曲線火辣還是像黑貓小姐那樣纖秀內斂，都是美到一般人很難一眼就分出勝負來的等級，特別是我這種只要好看其實沒特別偏好的人來說更是如此，會說萵苣小姐更好也是因為她的體型相較之下看起來更健康些。

　　「甜言蜜語，我敢說黑貓小姐問你類似的問題你肯定也會說比較喜歡他那一款的──畢竟我原本的樣子就是那種乾乾瘦瘦、看起來不怎麼健康體型的男性嘛。」

　　也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真的不太相信，萵苣小姐白了我一眼，不過她這麼說完卻也不糾結，眼珠一轉，卻是嘴角綻起一抹促狹的笑意，戳了戳我的手臂，轉眸間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樣，故意用一種打算刁難我般的口吻說道：

　　「說起來，織田作你說昨天問了昨晚去找你談心的傢伙『太宰治』到底喜歡『織田作之助』哪裡才自信起來了對吧？那現在你也說一說『織田作之助』喜歡『太宰治』的哪裡好了──先說好，要是你說得讓我不太滿意，是會有懲罰的哦！」

　　說著，萵苣小姐微瞇起眼、露出似笑非笑般的神情，從語氣和她的眼神看來，她不完全是開玩笑來戲弄我、也是確實有幾分認真想知道我到底喜歡『太宰治』的哪裡。

　　而此時我倒是有幾分體會到昨天繃帶先生被我這麼問時的為難了，最主要是喜歡太宰的地方有太多，而那些大家都能看到並知道的優點我這種時候說出來似乎沒什麼誠意，我思考著卻突然想起昨天繃帶先聲說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事情，於是我想了下該如何開口，才慢慢地說道：

　　「真的要說我喜歡太宰的哪裡的話，其實有很多是和許多也喜歡太宰的人差不多吧？但最開始讓我覺得太宰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引起我的注意力的話，說起來可能有點難為情和自作多情，但我總覺得你和以前的我有點像，所以忍不住開始就有點在意你了。」

　　聽著我的話語，似乎有些難以理解般傾斜了小小的腦袋、萵苣小姐眨了眨眼，沒忍住有些意外地說道：

　　「欸？以前的織田作和過去的我很像嗎？可是看作之助的樣子不像是這個樣子啊？」

　　「怎麼說呢，作之助畢竟只有外表是我年輕時的樣子，但節目組複製記憶與思維邏輯的其實是現在的我，多少和過去的我不是完全相同的吧？」

　　我有些傷腦筋該如何去描述過去的我，說真的，我也不太記得以前的我是什麼模樣了，這些年來我也的確改變了許多──與朋友、特別是與太宰的相識與相處對我的性格與人生來說都有了相當大的影響與轉變，不知何時我看像照片中少年時期的我，已經感覺像是在看另一個人般陌生而遙遠，但是我仍記得，以前自己照鏡子時眼中空無一物、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人會有的空寂虛無的眼神，而這樣的眼神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在看到年少時的太宰的雙眼的一瞬間，我不期然地想起了少年時還沒有活著的目標與想要前進的夢想時的那個自己，也因此我變得比預期得更在意起太宰的事情、之所以當初太宰如此抗拒我也堅持了那份家教的工作，並不完全是生活所迫或是不服輸而產生了想與眼前的難題較勁的心思這類的原因而是有幾分難以言說地、對太宰因此有幾分放不下的掛念的因素在內。

　　「以前的我，活著卻像是早已死去般、有著對什麼都無所謂也沒有對任何事物的執著的眼神的少年，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但其實真的沒辦法的話死掉也好像無所謂──有著這樣眼睛與面貌的過去的我，有一瞬間與太宰你重疊了，所以就沒忍住對你產生了些許必要以上的關注，然後就漸漸地太宰在我的眼中與心中佔據的份量就越來越重，然後哪天我突然看到你用已經改變了、終於有了一點光輝的眼神對我微笑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喜歡上你了。」

　　「所以，織田作最開始會對我有好感是因為移情作用囉？」

　　靜靜地聽我訴說著，萵苣小姐的表情不知何時也褪去那故作壞心眼般的俏皮神情，而是眼神到表情都變得相當沉靜而認真，她聽我說完，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問著。

　　「一開始確實是如此。但太宰和我是不同的，我很快就明白了這點──太宰和單純因為沒有主動填充我內心的空洞、也不知該如何填充那些空洞的以前的我不同，是因為頭腦太過聰明，聰明到了大家都忘記了你也是有很多事情仍不曾知曉、也需要有人照顧與指引你人生路途並給予關心的孩子，但也因為相似卻不同，我才更忍不住想去瞭解你的一切、你的孤獨，也想要可以的話盡可能幫助你，然後隨著關注而越來越瞭解太宰你的一切優缺點的情況下，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這些情感就變成了喜歡。」

　　我沒有否認，因為一開始確實是如此，但我也糾正了一下──事實上，太宰也確實和我不同，不僅是各方面的外在條件，他的內心其實情感遠比年少時的我更為充沛，只不過他像個沒有被教導以及引導而不知道如何正確處理那些情緒般對於自己的內心似乎並不如他人以為的那樣明瞭清晰，而他的生活環境也缺乏能讓他有能夠平等往來並讓他有機會學習到這些事情的人，而有點像是孩童一樣即使對他人的情緒與想法感知敏銳到可以說是會讓人誤以為能夠讀心的程度、但其實卻不太會處理自己內心感情而某方面來說有幾分笨拙的少年，但也因為我們並不完全相同，我隨著對太宰瞭解的程度加深才漸漸被他身上令我有所觸動、或是心生憐惜的地方所吸引。

　　說實話，假是太宰是像他某個我有點不記得名字的那個青梅竹馬那樣是標準的人生贏家、人格健全家庭幸福又本身總體條件都算優秀的超完美完人的話，我或許會覺得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很厲害，卻不見得會被對方所吸引──但正因為太宰優秀的地方優秀到令我自慚形穢、但卻有著令他不那麼完美的性格缺陷與讓他游離於人群之外的特點，我才在逐漸瞭解他不同於尋常人的性情之後漸漸因為理解了他的孤寂而被他所吸引，等意識到時再也移不開視線。

　　或許講來有些難為情，但我確實是比起被太宰的那些任誰都能看得見的優點，我或許真正被太宰所打動的反而是他的脆弱與缺陷──當然那些太宰有的像是美好的外表、聰慧的頭腦、出色的才能、對朋友時會敞開心胸時的可愛情態以及不特意表現但不經意之間的體貼與溫柔等等的地方我也都很喜歡，但如果僅僅只有這些的話，或許我和太宰關係最好也只會止步於朋友，真正讓我愛上他的反倒是他不那麼光輝燦爛的那一部分、以及我們交談間能感覺到能有所共鳴的共通之處，而太宰的優點和缺點合在一起、組合成獨一無二地『太宰治』，才是讓我喜歡上的『太宰治』的全部。

　　只有好的一面、或是只有壞的一面的話，都缺少了點什麼，但組合在一起才讓太宰治成為了讓我意識到後已經淪陷其中的那個人──而這樣的他是獨一無二且無法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