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說中了一部分吧,織田作你把我想得太好啦~美化了我的目標。讓他走上更光明的未來並不是我這麼做的主要原因,而是我認為他透過這種方式才能鍛鍊到足以完成我計畫關鍵的部分才這麼做的──雖然讓他們兄妹倆分離多年、也放任芥川流浪並吃足了苦頭這點我很抱歉,但我這些年來盡可能好好照顧小銀了,只要芥川確實有了我想看到的改變,事情結束後他們兄妹最終還是能夠幸福地團聚的。」

 

  該說和我預料的一樣,太宰並沒有坦率承認自己這周目改變對待芥川的對策是因為純粹的善意,他臉上浮現了像是有些苦笑但也像是有些愉快般的淺笑,語氣的輕挑被低緩的語調一壓,聽起來有種說不出來奇異感受──總之就是就算心裡知道芥川在偵探社的改變而同樣感到欣慰、他也不肯表現出來,而是故意用這種不算討人喜歡的微妙方式說著不算贊同但也不算否定的話語充做回應。

 

  但我這次來並不是為了和太宰談芥川的事情的──或者更正確的說如果來的是其他人我確實只要談芥川的事情,但來的是太宰,芥川的事情某方面來說我就可以放下心來了,對我來說更重要也更關鍵的卻是其他事情了。於是我沒有繼續問芥川的事情,也不打算深究太宰用這種迂迴且某方面來說不太可控的方式鍛鍊芥川是打算讓他完成他的什麼計畫,畢竟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太宰了,知道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從不輕易把他內心的盤算說出口、比起固執問出個答案而鬧得久別重逢的這次會面不歡而散,只要知道他對我以及我在乎的人沒有造成傷害也沒有觸及我不能容忍的底線,說實話我不介意我是否不經意間被太宰所利用並操縱,也不打算對太宰的一切都追根究柢,於是我簡單應了聲『是嗎』來回應並接受了太宰的說法後,就不再多提。

 

  「──太宰。」

 

  即使早已經下定決心了,但事到臨頭我反而又有點緊張起來,手指下意識地碰了碰太宰似乎在等待我的同時預先替我準備好的裝著我常喝的酒的玻璃杯,但終究還是沒拿起來被冰球冰涼著的酒液來緩解喉嚨忽然的乾渴感,我呼喚了太宰一聲,也沒急著說出後續,而是為了表示鄭重而轉過頭與太宰對視。

 

  從我和平時相比似乎稍微改變了一點發聲方式的聲音以及我微妙轉變的神態,似乎都讓太宰也有預感我要說了什麼而一瞬間雙唇不明顯地顫動了一下、但他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移開視線,而是靜靜地與我對視。

 

  「我有一件事情本來這一次最開始我們相遇時就該告訴你,但拖到現在卻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說出來──當初,很抱歉丟下你一個人離開了、沒辦法陪你到最後,我在那之後回想起當初的決定,一直為自己選擇這麼做而後悔,這次意外得到機會能再重新看到你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也沒有把握時機和你道歉,這點也讓我這段等待重逢地時光以來一直感到有點懊悔。」

 

  雖然我本來是想要不管不顧地告白的,但當真正看到太宰重新出現在眼前,我內心湧現的最強烈的情感的卻是要把這個遲來卻必要的歉意與憐惜,關於我們之間的事情最先說出口的仍是道歉的話語。

 

  就算表情表達能力相當薄弱而導致很多人以為我是沒什麼情感波動、甚至可以說是對外界反應鈍感的人,但我並沒有遲鈍到那種天怒人怨的地步──我在遊戲時間六年、現實時間也有幾個月的時光中一直在想太宰這周目的神態舉止,也一直在想著太宰的事情,自然不會沒有發現太宰的變化是對於上周目曾失去我的打擊的刺激,也沒有忽視他現在即使狀似從容地在我眼前微笑、但他神色深處仍藏著些許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不像以前那樣真的放鬆自在,而是有一兩分的注意力在密切留意我的神態反應,也因為他這份不自覺的拘謹,我們見面以來的交談狀似一如往常,但其實我能感覺到是多了一層無形的、把我與太宰的距離拉遠的微妙隔閡感。

 

  我也知道這是太宰真正因為那次事情而受傷過後本能害怕再次受到相同傷害的表現,察覺到這點我當然會感到心痛──比起不管不顧而自私地將自己的情感單方面地向太宰灌注與傾訴,我更想認認真真的和太宰道歉、先試圖撫平他內心可能至今仍未完全痊癒的傷痛並讓因此而有的隔閡消失後,再考慮告白還有之後的那些事情。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怎麼突然在這種時候又提起來呢,我還以為你會對我說的是其他事情。」

 

  太宰怔了一瞬,似乎我對他說的事情與他猜測的有少許偏差,他過了幾秒後才勉強笑了一下──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嘴角很不明顯地微微扯了一下,他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一時也有些困惑該如何回答才比較正確,可能察覺到我神情依舊十分認真地盯著他看,他才苦笑般地刻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了一句,用手指彈了彈玻璃酒杯杯緣,但也正是他這故作輕鬆的動作讓我察覺到他內心的不平靜。

 

  「但這對太宰你來說並不是已經真的過去的事情,對我來說也一樣,所以我才非得道歉不可,就算我這樣子的道歉可能在你看來缺乏誠意而聽了也無法立即釋懷,但如果因此我什麼也沒有表示,才是錯誤的行為。」

 

  我當然知道這種事情不是嘴上說幾句道歉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一樣被原諒,但我更清楚比起說出來、什麼也不表示才是最糟糕的做法,而且如果我想得到的是一個能對我將身心毫無芥蒂與顧慮敞開、心心相印的戀人,那麼這些可能導致我們之間可能會有所保留的問題就非得先攤開來說明並試圖去解決才可以──不誠實的態度只能換來不誠實的感情,所謂的真心換真心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我或許正是因為這次剛見面的時候態度太過輕浮、愚蠢得以為只要能重逢就一切萬事大吉才吃了虧也令太宰失望離去,我並不想再這樣關鍵的時刻重蹈覆轍。

 

  聽了我的話,太宰無言地移開了視線,垂頭望向酒杯中的圓形冰球,顯然他也理解了我的意思,只是他確實仍介意著當初的事情,才無法以輕鬆的態度來應對我的言語,好半晌他才低聲說道:

 

  「我還以為、織田作才是當初那個無法原諒我的人……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加入了港黑、又才被森先生的計算所牽連,失去了那些對你來說十分重要的孩子,不也是這樣子你才毅然選擇離開、也不願意聽我挽留的話語嗎?」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無法逃避了,太宰豎起的防禦壁也終於塌陷了一部分,即使經過壓抑但痛苦的色彩仍染上了他的聲音,讓他這麼提出他的疑問時的語聲有些沙啞,些許的怨懟與哀愁混合在悲傷的聲音之中,他半垂的眼簾讓長長的睫毛落下的陰影遮掩了他此時眼中透出的神色,但想必那並非是與愉快或安穩有所關聯的情緒。

 

  「加入港黑是我自己的決定,如果我不願意,當初太宰就算說破了嘴皮我也不會答應的──我是這樣的一個固執的男人,太宰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所以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怪罪你,因為我認為這是我自己該為自己決定而負責的事情,你應該也能夠明白的。」

 

  看太宰這個樣子,不可否認我也感到相當難受,於是我原先打算盡可能就事論事、以不太會刺激人的平靜口吻訴說的話語中不自覺帶著幾分嘆息。而停頓了一下,我靜靜地接著說道:

 

  「但真要說完全沒有為了自己的決定後悔,卻不是如此──在說那件事情之前,我有件事情非得先和太宰你坦白不可。」

 

  我一直在迷惘把這個世界的真相告訴太宰會不會對本來就意外纖細的他來說會不會太過殘酷,也知道如果了解這件事情後太宰肯定會知道我上周目選擇離開他的真正理由而大受打擊、就算原先沒有在這之後說不定也會真的恨我因為這種理由拋棄了他,會遠比他先前以為的原因更讓太宰痛苦──我也反思我把這些真相說出來,到底只是因為我自己自私希望他能諒解我的私心,還是真的僅僅只是這是我與太宰能在一起的賭約要求,會不會對太宰來說直到最後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更好。

 

  但我也知道太宰向來敏銳聰明,就算我沒說他身上一直以來的那種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疏離感正是因為他太過聰明以至於無法融入這個世間的證明,他真的能察覺不到這個世界的虛假與異常嗎?我擅自認為『這樣子更好』而隱瞞了這點與太宰繼續交往,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傲慢與自以為是?而且也是對太宰的不誠實,這種不誠實在彼此仍需留有恰當距離的朋友關係時還不是那麼重要,但在許諾彼此身心與未來的戀人關係來說,或許這樣的有所保留是不恰當的做法,也是一種刻意的欺瞞。

 

  所以猶豫過後,我還是決定說了出來,而也有了不管因此有何糟糕的後果我都得承擔也要想辦法解決的覺悟,我就帶著這種心情凝視著太宰眼睫低垂的側臉,緩慢而慎重地說道:

 

  「太宰,這個世界是被電腦程式所架構的遊戲世界──而我並非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而是外面世界進入遊戲裡的人。」

 

  沉默。

 

  聽了我任哪個遊戲內生成的角色聽了都難免驚駭不已、就算認為我是開玩笑或是遲遲未痊癒的中二病發作也該有一點相應的反應的宣言,向來反應迅速、思維敏捷的太宰卻好一陣子的沉默之中都沒有任何動作,好半晌,他才用比剛才更冷了幾度的聲音淡淡地開口說了:

 

  「所以這就是當初你選擇離我而去的真正原因?那你又為什麼會後悔──在虛擬與現實之中,選擇現實才是正確的,這點就連我也不能夠否認,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選擇。那你又為何會在做出了抉擇之後想要反悔?」

 

  太宰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冷靜,似乎除了聲音冷淡了點以外並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但我注意到了他原先輕放在酒杯上的手指有一瞬間指腹緊緊按壓在了玻璃杯身上,即使他很快就克制地收回一瞬間施加的不當力道,但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太宰身上、又相當熟悉他的各種神態反應,自然知道他遠不如他表現出來地那樣鎮靜理智,他只是習慣性的偽裝自己並掩飾真正的情感、也習慣性地在這種時候不願示弱反而是表現出強勢平靜的一面。

 

  「因為我直到即將失去的那一刻才發現,即使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但我對於在這個世界內對人產生的感情卻是真實的──而我為了世人眼中的正確而拋棄了我內心真正認可的正確,為了我或許根本沒那麼在乎的規則而丟棄了我真正渴望保有的事物,我察覺到了自己因為那些或許根本無需在一的規則而違背了自己的自己真實的內心與情感,所以才感到後悔、也才想要挽回自己做出的錯誤決定而失去的事物。」

 

  由於在這方面曾經的我和太宰是抱持著差不多的態度,而直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才觀念有了轉變,於是我算是早有預料太宰會如此質問,我平靜卻認真地答覆過後,我望著太宰不自覺抿緊的雙唇,張口要說出我這一趟也非得要傳達給太宰的心情與話語:

 

  「太宰,我喜──」

 

  但話語還沒成型,一個突兀的鐘聲卻在店內響起──那是那種影片中中世紀或是比較歐洲復古的城鎮仍保留的鐘樓報時而響起的那種渾厚悠揚的鐘聲,即使這是虛擬世界,但為了讓參與者有真實感,幾乎大部分的一切都依循著合理的邏輯與道理而生成並運轉,酒吧內甚至這附近都沒有可以發出這樣子鐘聲的東西存在,我的告白被打斷也來不及感到懊惱,而是沒忍住有些驚訝地張望不知從何發出並在店內迴響的鐘聲。

 

  「織田作,我該走了──我那邊的事情還剩最後一部分沒有收尾完畢,有什麼事情就等我這裡結束後再說吧。」

 

  但與我不同,太宰似乎早有預料並且知道這在傳達什麼訊息,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似乎剛才洩漏的情緒與軟弱都不曾存在般,我在他平靜的臉上那雙眼睛中看到了某種堅毅非常的意志力,他靜靜的這麼說完,也沒再多看我一眼,就邁開步伐離開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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