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的聲音,原先似乎有些出神地凝視著已經徹底暗下來的窗口那邊的安吾這才轉過視線,似乎有些勉強地朝我牽了下嘴角。

 

  「關於很多事情織田作先生應該都已經知道了,抱歉,在沒經過你同意的情況下我擅自拿你出院的可能性去當賭注。」

 

  該說我多少有點預感了,果然安吾在我知道了他之前礙於種種原因無法告訴我的那些事情後,第一時間就會選擇就這件事情向我道歉。

 

  「不用道歉,換成我自己來我也會選擇拿這點來當作賭注的,我也不希望我們是在對關鍵的真相茫然無知的情況下與對方在一起的,我反而感謝你選擇讓這件事情無法因為外力的緣故而一直對我們隱瞞──況且,在以那種方式被帶到設施後,我自己也知道就算能夠離開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了,不僅是那時候我等同於社會性死亡過一次了,也是因為這幾年訊息不流通的情況下,我也與外界徹底脫節了,就算賭約失敗了而能一直衣食無憂地活在設施之中,其實也不算什麼壞事。」

 

  我搖了搖頭,如實說出了我的感覺──事實上我確實是真的沒怪過安吾。就算七七四沒祥說安吾自己也沒訴苦,但我想過之後也能知道就算是這樣兒戲似的、賭注與賭贏後得到的獎賞完全不對等的賭約,想必也是安吾耗費了大量力氣與可能我這邊並不知道的代價才爭取來的一線機會,不然我這樣無權無勢、完全是無辜被牽連近來的小人物的意願與權益上面的人才懶得理會,我不管想或不想都只能強制照著被安排好的用途被使用,就算相較之下比較被看重的太宰也只能靠著自損他自己的精神、讓他們擔心他身上被看重的才智因此毀壞才換來與我再次見面的一次機會。

 

  如果沒有安吾盡力替我爭取、並刻意表現出那些他照理來說能掩藏得嚴嚴實實的異常情緒讓我能往『太宰或許也是真人』的方向進行猜測,或許我現在就連太宰也和我一樣是真實存在的人這件事情茫然無知、並已經早早決定放棄現實留在遊戲裡而簽署了相應的切結書放棄現實中原本擁有的軀體並捐贈出去了──而真的這麼做的話,就算之後知道真相也無可挽回了,某方面來說避免了這件事情發生的安吾依舊能算得上是我的恩人。

 

  「事實上,我現在才是那個感到有些抱歉的人,不管是太宰還是安吾你們現在身上背負的壓力以及為了目標而私底下去做的許多事情,在之前只有我是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察覺到了一點什麼也都沒有去深究,現在想來也只有我一個人什麼都沒做到也沒能幫得上多少忙,想想也真是慚愧。」

 

  我說著,不禁有些自嘲地微微扯了下嘴角──事實上我知道安吾和太宰在這段期間做過的事情後,最大的感覺除了對太宰的心疼以外,卻是明明也算身於事件核心、但唯有我是真的什麼都茫然無知並還在煩惱那些風花雪月的感情問題,想來除了羞恥以外也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感,也讓我不禁反思我是不是不僅去愛人的情感相對之下欠缺太多、作為朋友我是不是也太失敗了一點,以至於我兩個目前唯二認可的朋友在遇到這種人生中相當重大的事情時都沒想過要和我討論或是尋求幫助,才只有我被蒙在鼓裡,要不是事情已經到了最關鍵地方也快結束了,我或許都沒有機會提前在塵埃落定前知道這些真相。

 

  「請別這麼想,之前隱瞞你是因為在賭約之後對你的監視變得太過嚴密,就連太宰君都得避開與你的會面來避免他那邊在做的事情提前暴露,我在這方面也沒比他更強,實在找不到恰當的方式繞開監視對你進行說明,並不是我們想要把織田作你排除在外的。」

 

  大概是敏銳察覺到我有些消沉的情緒與導致這個變化的想法,安吾微微蹙起眉,認真而鄭重地解釋道,而看他幾乎是有些嚴肅的神情,我也信了他並不是說些表面話來安慰我,於是我也不再深究,而是把手伸向安吾讓他拉我一把,我一邊藉著安吾的攙扶離開了遊戲艙、一邊轉開了話題問道:

 

  「太宰所在的特殊病房我該怎麼過去?七七只說了相關的資料都在你這裡,沒和我說太詳細的細節。」

 

  「特殊病房都在重症病患那一棟的地下隱藏樓層,由於要進出太宰君的病房需要系統能正常運作,所以我們不能透過暫時斷電的方式來中止那邊的保安系統,不過七七先生想辦法弄來了內部構造圖,並且把系統之間微弱的縫隙路徑畫了出來,只要按照著路線不出錯地前進應該就能避開系統操控的那部分的危險。問題是上面的人也不是傻子,我們要擔心的是會不會在潛入的過程中遇到手持武器的保安,雖然我能想辦法引起騷動引開部分的人,但他們也不會讓看守的人全部離開重要的地方,而且如果因為要閃躲守衛的巡邏而偏離了安全距離的話會更加麻煩。」

 

  見我轉開了話題,安吾也沒有繼續揪著上一個話題不放,而說到正式時他的表情反而更加沉著冷靜,推了推眼鏡,他等我站穩後就從隨身的側背包裡拿出一疊摺疊的很好的制服,同時說道:

 

  「我姑且是想辦法弄到了符合織田作先生你尺寸的制服,也拜託按照他們證件的格式做了張假證,如果遇到一些不熟悉所有同事面孔的保安姑且還能蒙混一下,但是遇到一些記憶力好又比較資深而記住的絕大部分的保安時就得想辦法避開他們了──地圖上有劃出幾個可以暫時躲藏的地點,但記住不要逗留太久,織田作先生你自己一個人請務必小心。」

 

  我接過制服直接套在自己的病人袍外,但正要扣扣子時聽到安吾最後一句話不由得怔了一瞬,暫時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看向他問道:

 

  「安吾你不跟我一起過去嗎?」

 

  「不了,我這邊消失了很快上面的人也會察覺到織田作先生你這邊離開了病房並去了不該去的區域,我在工作崗位的話還可以多拖延一小段時間,而且要潛入的話,一個人也比較不會被同行的我給拖後腿──你別擔心,我家裡雖然也沒有到那種很顯赫的程度,但也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家世,就算被發現了我偷偷幫助你們這邊也暫時不會有事的,只要你們能夠順利改變局面就可以保證我的安全。」

 

  安吾搖了搖頭,大概是時間不算充裕,他的語速很快,甚至看我手邊的動作停頓了還微皺著眉直接伸過來手迅速地幫我把制服上衣的扣子俐落地一個個扣起,而因為需要看著扣子他也自然微微垂下了視線,在鏡片微弱的反光之下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也很難分辨他到底是否有說謊就只為安撫我的擔憂。

 

  正常來說我應該權衡之後默認了安吾的做法是正確而直接採用,但上一周目因為客觀事實的正確而違背了我內心認可的正確而導致的慘痛後果──也就是害得太宰平白受了近千年的輪迴之苦、而我也為了違背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與心願而難受不堪,我沒有因為安吾的做法確實比較妥當而就不再深究地採用,我直接抓住了安吾已經快幫我把一排扣子全扣上的手腕,在他因為驚訝而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向我的臉的時候,我盯著他認真地說道:

 

  「你也跟我一起去避難──不管是對我或是對太宰來說,你也是重要的友人。如果只能保全我卻讓你陷入危險,不說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當作不知情,太宰也無法專心在他那邊的工作之中,不要看輕你在我們心裡的分量。而且就算你沒有拖延時間,只要我們趕在被抓住之前抵達太宰的特殊病房也一樣就不用再去擔心被發現的事情了,你留下來的犧牲並沒有必要。」

 

  說著,為了讓安吾放心,我停頓一下並努力學著以前忘記在哪部電視劇看到的自信模樣勾了勾唇角,說道:

 

  「而且也別太小看我啊,我在虛擬橫濱中不管是黑手黨或是偵探社員都不是白當的,對於這類活動我可是相當得心應手,相信我能做得到、也跟我一起過來吧,安吾。」

 

  「真是的──遊戲裡的經驗可不能和現實中實際操作的經驗相提並論啊。好了別繼續維持這樣子奇奇怪怪的表情了,我信你一次就是了。那趕緊把衣服換好,別耽誤時間了。」

 

  安吾沉默半晌,才露出沒轍似的苦笑,不過原本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的臉部線條柔和了下來,他放鬆了下來般輕輕笑了一下,捶了下我的肩膀後,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說了一句。

 

  而察覺自己似乎又因為表情管理不佳而耍帥失敗的我摸了摸鼻子並迅速恢復了通常表情,不過既然安吾態度軟化並改變主意了,我也就沒花太多時間在因為這件事情而感到尷尬之上,而是迅速換好了剩下的制服,並且點開了安吾傳過來的地圖打算迅速記憶一下。

 

  ──這是?

 

  但我剛打開地圖就不禁愣了一下,然後不禁微笑了一下,對於成功的把握更深了。

 

  ──不知道是七七四的善意還是太宰的刻意安排,我發現那個隱藏樓層的地圖以及機關標示居然和我不久前才闖過一次的異能特務科據點完全一樣。而這點無庸置疑地讓我一半是打氣一半才是自信的說詞現在完全轉換為了自信,覺得就算現實中的自己少了一個『天衣無縫』在這種時候特別有用的異能力也肯定能順利潛入並抵達目標。

 

 

 

 

  也如我預料的那樣,有了在虛擬之心中的異能特務科作為預演,抵達太宰所在的特殊病房的過程異常順利,就是沒了天衣無縫預警,有幾次轉角正好撞到人而我又來不及在注意到動靜的第一時間閃到天花板還是死角去,於是不得不趁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果斷想辦法繞到他們背後敲暈了他們。

 

  就是不知道為何安吾在我第一次扛起他並幾個借力跳躍並暫時躲到天花板上之後,他的表情就一直有些奇怪,震驚愕然之餘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因為時機不適合而忍住了什麼都沒說,等到我們安全抵達了太宰所在的病房並且真的能徹底鬆懈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我還來不及打量特殊病房與普通病房的差異以及找尋太宰的所在之處,安吾就先盯著我問了一句:

 

  「織田作先生,你在被關入設施之前不會是有什麼特殊職業的特種兵還是類似的工作吧?還是有專門學過這類的格鬥技巧?」

 

  「嗯?不是啊,我就只是普通的大學生而已啊,我孤兒院出身的也沒什麼閒錢去上額外的才藝班,安吾你不是和我讀同一所學校的嗎?我也和你說過我的情況吧?」

 

  我眨了眨眼,一時有些弄不明白安吾會什麼會這麼問,回答過後有些納悶地反問了一句。而安吾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複雜,遲疑了一下,仍是直接說出了他的疑惑:

 

  「但織田作先生你這樣的身手並不是普通沒學過類似專門技能的大學生能做得到的吧?」

 

  聽了安吾的疑問,我覺得更奇怪了,不由得有些擔心起剛才是不是晃得太厲害把安吾的聰明腦袋給晃暈晃傻了,不然怎麼淨問這些傻問題,我隱藏住我對安吾頭腦狀態的擔憂,即使不解仍是照實回答道:

 

  「都是遊戲裡鍛鍊的啊?虛擬之心的擬真度很高,只要現實中的體能跟得上,很多遊戲裡學會的戰鬥以及發力技巧都能在現實中用上。安吾你也能夠做到的吧?我記得上周目有幾次你登入時正巧捲入混戰時你的反應意識不是都還挺不錯的嗎?就算沒像我這樣每天鍛鍊身體,但一些簡單一點的技巧應該你也沒問題吧?」

 

  我覺得這類擬真度極高的全息遊戲是真的很適合學一些現實中因為學費還是其他因素而沒辦法學習並練習的技能,我在進入虛擬之心之前確實是個連拿刀都拿不穩的普通大學生,但在虛擬之心中我硬生生把自己的戰鬥意識以及技巧磨練到我只要現實中的身體素質跟得上、就有自信打敗絕大多數人的普通大學生,我反而有點納悶比我聰明的安吾為何沒察覺到這點,但想到他幾乎沒鍛鍊也十分文弱的體質,又有些釋然。

 

  「我怎麼可能做得到,那都是──等等、莫非織田作先生你之前在那麼危險的異能橫濱中度過的每一場戰鬥你都沒開過自動戰鬥功能而都是自己親自來的嗎?」

 

  安吾表情無語地吐槽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般拉高了聲音,一臉驚愕地問著。而我也同樣很震驚,下意識地開口問道:

 

  「原來還有自動戰鬥的這項方便功能嗎?」

 

  這句話一出,我和安吾面面相覷,都感覺彼此似乎在某個地方因為理解錯誤而誤解了什麼──而安吾仰頭發出了一聲難以言喻的怪聲(聽起來像是有些含糊、語氣有點半放棄的『我早該知道』),然後似乎理解了什麼而用力地揉了把臉後就不再追問了。

 

  不過也因為這個插曲一打岔,我們之間原先因為眼前有些沉重、關乎所有人未來的事情而不免有些緊繃的氣氛也輕鬆了些,安吾說了聲『我去清點一下物資看房間裡的營養粉還有其他生活用品可以支撐三個人生活多久』就逕自往旁邊像是儲物櫃的地方走去,我則是稍稍打量了一下環境。

 

  該說特殊病人被誤認為VIP病患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光看專屬病房的佔地面積還有內部裝置來說,特殊病房無疑比普通病房豪華多了──就像是小型的一套公寓一樣,有附浴缸的洗手間、有收錄了非常多頁食譜的高級食物機、甚至還有小小的書房以及娛樂間,佈置以及家具的質感都比普通病房還要上一個檔次,可以說是除了也一樣不能聯網與外界有任何交流以外,特殊病房和普通病房並不是同一個檔次的。

 

  不過真要說待遇,想想普通病房的病患雖然房間簡陋但平日沒有被安排活動時還可以自由亂逛、看個人喜好去附設的咖啡廳還是去健身房鍛鍊都可以,特殊病房雖然豪華但身處其中的病患卻基本上無法離開病房內,自由被限制得更加嚴格也更加狹小,實在很難說特殊病患和普通病患哪一方的生活比較好。

 

  大略觀察過後,我也沒再多看,而是逕自往可能放置太宰使用的遊戲艙、似乎是臥室的房間走去,一推開門我不由得一怔──首先是意外太宰的遊戲艙奇怪的是少見的全透明遊戲艙,再來是因此我也直接看到了躺在裡面的太宰的身軀,我幾乎是驚愕且心痛地發現現實中的太宰居然還能比遊戲中本來體型就偏削瘦的太宰還要再瘦弱一些,雖然他應該也是成年了,但由於實在是太瘦了,反而體態猛一看更接近少年般單薄纖細得令人心驚,讓人懷疑會不會握著他的手如果稍微用力一點就可能捏壞他纖弱的手腕般透著異樣的脆弱感。

 

  「太宰……」

 

  我無意識地呼喚了一聲,幾步走到遊戲艙旁想觸碰並抱起躺在那裡的他,但直到指尖被意外堅固的遊戲艙擋住,才回過神來。

 

  「別擔心,看遊戲艙紀錄的數值還沒有到那麼危險的程度──等一切結束之後,再由織田作先生你好好盯著他養好身體吧。」

 

  而在我隔著透明遊戲艙望著太宰蒼白的臉龐發愣的時候,安吾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轉頭一看,就看到安吾慢慢地從門口那裡走了過來,眼前懸浮著大概是紀錄太宰狀態數據的虛擬視窗,雖然臉色也不算很好看,但從他仍有餘裕安慰我、臉色也沒有難看到讓我一看就能知道不妙的程度看來,或許真如安吾所判斷的還沒有到我需要擔心太宰到立刻把他抱離遊戲艙急救的程度。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趕緊結束就好了。」

 

  我應和了一句,然後重新望向太宰盯著他闔著眼時由於白得有些透明、缺乏血色的肌膚而宛如精巧人偶般的臉孔,喃喃地說了一句。

 

  ──等到眼前的一切危機結束之後,我才有資格與餘裕和太宰談未來,而在那之後,我們才有得到幸福的機會。

 

  而現在,我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那些正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奮鬥的大家完成他們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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