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葉居

２０

　　徹夜的作業之後，等門好不容易將管理程序因為突然跳電而被強行中止而出現的問題悉數解決，天也快亮了，再一次仔細確認了管理程序恢復了正常狀態，可以平順的運行後，門才鬆下一直緊繃著的弦，疲憊這才排山倒海般的一股腦湧上，但偏偏運行過度的腦袋還殘存著些許亢奮、又一抽一抽的疼，就算想馬上倒地睡覺，這種狀態下大概也睡不好。

　　……先回家吧，走一走路後，搞不好到家時反而會比較好睡。

　　習以為常的揉了下額角，以經驗而做出判斷後，門便離開了管理室，乘坐電梯下樓。

　　大概是這個時間點３０７塔還沒開放、商家也幾乎還沒有開，一路上安靜得讓人幾乎有世界就只剩下他一個活人的錯覺，即使門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像這樣子工作之後、在罕無人跡的時間點回家，但還是不時會有這種讓他一瞬間有幾分顫慄的想像。

　　空無一人的、終末的世界啊──就用樂小姐所說的詞的話，就是小孩子中二時期最愛的幻想呢。

　　腦中不經意的冒出來的想法，讓門不由得失笑，然後很快的就把對這份寂靜所產生的不安甩到腦後，慢慢的踏步下樓，聆聽著皮鞋踏在階梯上響起的清脆而規律的腳步聲，感覺內心也逐漸沉著下來。

　　到了第一層，即使大門深鎖、開放時從不會出現在人們眼前的鐵欄杆也牢牢的攔住了大門的出入，但門在剛到這裡時、就因為知道自己之後肯定會有工作到非正常開放的時間點出入的時候，所以早就記熟員工用的緊急出入口在哪裡，也隨身攜帶著鑰匙，所以他還是在不打擾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了３０７塔。

　　一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與塔內讓人窒息的靜默不同，即使時間尚早，外面卻已經有了不少人活動的聲音，也可以看到一些慢跑晨練的人在街道上跑步的身影，門頓時才有了重回人世間的感覺，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心情也爽快澄澈起來。

　　天氣陰雲有點多……晚一點大概會下雨吧？

　　今天的雲比往常更多一些，因此雖然差不多要天亮了，天色還是有點陰沉朦朧，但門現在因為熬夜的關係，這樣的天色雖然看上去不是很清爽、但不刺眼的亮度卻讓他不會覺得不適，所以只是悠哉的冒出了這個感想，便帶著不被影響的清澄心情邁步回家。

　　就這樣在色調有點灰暗的天色中，門回到了公寓中，當洗好澡，帶著足以有個好夢、充足沒有頭疼打擾的睡意踏入自己的房間裡後，就馬上看到了不請自然的某個人正頭躺著自己的枕頭、手裡抱著他的枕頭，占據了床的正中央的人睡得正熟。

　　……又跑過來了啊。

　　愣了一愣，門緩緩的吐了口氣，大概此時倦意大過一切，他沒有錯愕也沒有不快，甚至也沒有疑惑或無奈的感覺，只是莫名有種『啊、果然』這種多少早有預感、所以事到臨頭反而只有猜測落實的踏實感受。

　　所以門除了看到那瞬間腦中浮現淡淡的這句感想，就沒有多於感觸的，在奈奈西沒佔據到的空位躺下，順手把他給踢到一邊的被子給全拉過來給自己蓋好，眼睛一閉，就心無雜念、迅速的進入了夢鄉。

※

　　奈奈西是被壓醒的。

　　雖然他一向睡得很死，但那是在知道不用在意起床時間、刻意放縱之下才會睡得那麼死沉，真的必須早起的話，他除了會認真的設定鬧鐘、而且在時間差不多時，會自動變成很容易驚醒的淺眠狀態──也因此，早起對他來說雖然不是那麼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卻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唔……動不了。

　　在半夢半醒的期間，感覺身體的一部分似乎被什麼壓著而無法翻身，而且身邊有著相當熟悉、但睡夢中一時分辨不出來是誰的氣息存在，奈奈西迷迷糊糊間便微微睜開眼確認身邊躺著的人是誰，然後猛然看到門那張與自己貼的極近──幾乎是微微一動、嘴唇就可以碰到對方臉頰的這種近距離──的臉龐，就猛然嚇得完全清醒了。

　　哇！不是說今晚不回來睡嗎！？

　　雖然說確實是自己擅自跑來門的床上睡的沒錯，但奈奈西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臨睡前才想起忘了把自己的枕頭拿回房間裡、又懶得為了一顆之後可能還要再拿過來的枕頭來回跑一趟，正好門又留言說不會回來，所以他就乾脆直接在門的房間裡睡了，但他睡的時候完全沒有醒來後身邊會猛然多一個人的心理準備。

　　近看門的臉確實很俊逸秀氣，沉睡的安寧模樣也挺好看的，可以說清晨起來看到的是這樣賞心悅目的臉奈奈西應該沒什麼好抱怨，只是一想到這就是自己未來會擁有的臉孔、除了刻意改變的髮色跟髮型外沒什麼不同，自己現在跟早上醒來第一秒就在照鏡子一樣，他的心情就頗為微妙。

　　啊～～多少理解了昨天早上門哥哥醒來時的心情了。只是，這樣被抱著，要怎麼不吵醒對方的順利掙脫啊……

　　奈奈西心裡呻吟了一聲，看著自己現在被門給摟著、整個人幾乎被包覆著，衣襬還有一部分被壓住的情況，不約而同的跟昨天比他早起的門一樣陷入了這個煩惱。

　　算了！不管了！反正看數據看來門哥哥現在是真的很疲倦、睡得很死，就算被吵醒了翻個身也能繼續睡吧！

　　看了眼時間後，發現就快到了預定的出門時間，奈奈西就不管那麼多了，小心的扯出了被壓住的衣角、並努力的蠕動身體鑽出門的懷抱之後──幸虧門並不是那種熟睡後還會死死緊抱住抱枕的那類型人──，奈奈西把兩顆枕頭留給他這番折騰後依舊沒被弄醒的門，就離開公寓打工去了。

　　大概是一清早就遇到了完全預料外的事情這點，或許是今天一整天不順的徵兆，奈奈西在徒步前往可可小巷的途中突然下起了預料外的暴雨。

　　雖然奈奈西知道五月是梅雨季節，也有注意到今天早上的天空陰雲密布、格外陰沉，但他看天色還不算太暗、帶著『搞不好到店裡之後才會開始下雨』的僥倖心態，出門時並沒有順手拎一把雨傘以備不時之需。

　　結果完全可以預料──這場突然的暴雨把奈奈西全身都打濕了，要不是現代的ＢｉｔＰｈｏｎｅ大部分都有防水功能，他挺懷疑會不會連ＢｉｔＰｈｏｎｅ都會因為過度滲水而徹底故障，但他全身就像是穿了衣服一頭跳進了游泳池裡一樣非常徹底的濕透了，雖然中途連忙上了電車，但是當下車時還是有雨，他到店裡時雖然不僅沒遲到、還因為中途改變計畫做電車而早到了一些，但還是渾身滴著水珠的狀態。

　　「哇！奈奈西君，你不要緊吧！？」

　　也一樣提前到了店裡，已經換好制服的鹿看到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被雨淋得看上去十分狼狽的奈奈西便吃了一驚，慌忙問著，抓起放在一旁的乾毛巾小跑到奈奈西身邊，遞給了奈奈西，表情非常擔心。

　　「沒、沒事，就是忘了帶傘、所以都濕透了……哈啾！」

　　回答著鹿關切的詢問，被店裡的冷氣一激，奈奈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原先用毛巾擦拭頭髮的手也跟著噴嚏一抖，差點把毛巾給弄掉了。

　　「啊，奈奈西君你來了──呃、看起來濕得很徹底啊。對了，正好昨晚打烊前服裝店那邊的人送來了你的制服，你趕緊去後場換上吧，不然感冒了就麻煩了。」

　　大概是聽到外面的動靜，從廚房那裡走出來的琥看見奈奈西的樣子也愣了一下，有點傷腦筋的感嘆一句，不過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琥彎腰從櫃檯下方拿出一個印著『Ｒｉｎａｔａ』藝術字體的紙袋，一邊說著一邊把紙袋放在櫃台上。

　　「欸？已經好了嗎？好快啊！」

　　記起琥之前說過大概需要個兩三天，奈奈西有點吃驚的說著，而鹿也一臉好奇的盯著那個裝著制服的紙袋，附和道：

　　「嗯，是啊。我記得我以前好像等了快一個禮拜、才終於有制服可以穿呢。」

　　「啊、關於這點其實我也吃了一驚，但是問了送來的店員，好像是設計師小姐最近的靈感是工作制服的製作，所以才很快找了一件風格跟我們家接近的試作制服送過來，說是免費試穿，好像還說如果滿意新設計的話，只要跟問起制服的人說是他們家做的新衣服打廣告，之後可以用比之前更便宜一點的價格幫我們做新款制服那樣子。」

　　琥抓了抓頭，這麼回答著。

　　「哦哦！那家店的設計師不是那個很有名氣的李小姐嗎？我穿的學校制服就是她設計的，好期待她做的工作制服會是什麼樣子啊！」

　　琥這麼一說，立刻想起服裝店的設計師是誰，由於也見過不少那位名為小埜李的設計師的衣服，奈奈西便語氣輕快的說著，抱著對於日後上班穿的制服的期待，小跑到了櫃台那邊。

　　「欸──李小姐的新制服啊！我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設計！」

　　身為可可小巷的居民、看來也對這個服裝店印象頗深的鹿看上去也勾起了興趣，跟奈奈西一樣期待的跑到櫃台那邊，打算跟著看制服的樣式。

　　「是啊，就是那個李小姐的新作。是說我昨天光顧著做打烊的工做準備、也還沒時間打開來看呢，其實大叔我也挺好奇的。」

　　琥看見兩個小孩興高采烈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微笑，這麼說著，從懷裡掏出香菸，同時也把視線頭向櫃檯上的紙袋。

　　「那麼我拿出來囉！嘿！」

　　先用毛巾擦乾濕答答的手，奈奈西先是很有精神的宣布之後，才把制服裡的衣服拿出來，攤開。

　　「……欸？」

　　鹿訝異的歪了下頭，愣住了。

　　「……呃？」

　　琥手一抖，才剛掏出來的香菸掉在了地上，表情尷尬。

　　「啊！很棒的設計呢！雖然想說真不愧是李小姐……不過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呀？」

　　相較之下，還是奈奈西反應最平靜，他先是用客觀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新制服的樣子，評價了一句，才普通的說出了在場三個人都有的疑惑。

　　就跟奈奈西說的一樣，制服的樣式確實不錯，在原先咖啡廳西式洋裝風格的基礎上，做出了細微的變化，短襯衫搭配著高腰帶，讓用寬大而材質蓬鬆柔軟的緞帶做的大大蝴蝶結格外的突出，而腰帶上則是縫上深色細緞帶做出細膩的紋路。做得像是兩件式，其實是縫在一起的連身裙裙擺大概只到膝蓋左右，綴著與緞帶差不多材質、比裙子顏色稍淺的輕飄飄荷葉邊──雖然還是與鹿他們的制服一樣是深淺不同的咖啡色調組成，但是感覺卻全然不同，奈奈西想如果是鹿穿上去的話鐵定讓人眼前一亮，是成功的制服新作。

　　但遺憾的是，現在需要穿制服的人是奈奈西，而這款制服很明顯的是女性穿著的制服，再可愛也不適合男生穿。

　　「等、等等！大叔我這就打電話去店裡問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琥幾乎是有點慌張的打了電話，還不小心按到了免持鍵，等接通後，對方的聲音便清晰的傳來。

　　『您好，請問是──唉呀，這個電話的話，應該是琥先生吧？對這次的新制服樣式的感想如何？』

　　原本的招呼語說到一半，大概是看清楚了電話號碼，對面的女聲變得比較隨意，笑著問著。而大概不太擅常跟這類女性直接對話，琥的答話變得比較拘謹，有點遲疑的說道：

　　「啊，是挺好看的，但是有一點問題……」

　　『嗯？設計上有哪些細節不滿意的嗎？可以的話請麻煩告訴我，我會修改之後再重新送一套過去的。是裙襬下方的荷葉邊會妨礙工作嗎？還是做為領結的蝴蝶結會造成困擾？』

　　聽見琥的答話，電話的對面──李的聲音立刻變得認真起來，連聲追問著。而琥即使隔著電話，看上去還是有些招架不住似的，趕緊在李自己列出更多的可能缺失點前趕緊切斷對方的話。

　　「不不不，不是設計的問題。只是，我需要的是男生的制服，李小姐你送裙子來什麼的……不管再好看，也不適合啊！」

　　大概是沒想到這個問題，電話對面沉默了幾秒，才開口回答：

　　『嗯？是這樣嗎？因為當初琥先生你只說「再訂一套尺寸比阿鹿大一號的制服」，我還以為是指女性制服，也沒有追問……所以，需要的其實是男性制服是吧？』

　　「呃，抱歉，當初沒有講清楚……沒錯，是需要男性制服沒錯。」

　　『好，我明白了，改天我再送去正確的制服。這套就給你當做賠償了，等阿鹿長大後再讓她穿吧。』

　　說著，對方便掛斷了電話。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如果要給阿鹿穿的話，等到派上用場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大概是對於李最後留下的話有點傻眼，琥喃喃的說著，也放下了話筒。而鹿倒是不管衣服據說要留給長大後的她這件事，反而更擔心奈奈西的事，說道：

　　「弄錯了那也沒辦法……不過，這樣的話，奈奈西君要怎麼辦才好啊？店裡也沒有別的制服了，他的衣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乾，就這樣穿著濕衣服工作、真的生病了怎麼辦？」

　　「關於這點啊……唔，鹿前輩，我先問妳一件事可以嗎？」

　　稍稍有點感動鹿還記得關心才認識一天的他，奈奈西稍稍遲疑了一下，才下定決心，開口對著鹿問著。

　　「欸、欸？那、那個……是什麼事情呢？」

　　大概是看得出奈奈西眼神變得比較認真，鹿又緊張起來了，即使還沒咬到舌頭，但還是有點提心吊膽的問著。

　　「就是啊──鹿前輩真的想要等長高之後，穿我手上的這件制服嗎？」

　　奈奈西一臉認真的問著，仔細觀察鹿的表情跟反應。而鹿被問得一呆，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麼奈奈西這個時候要這麼問，一頭霧水的問道：

　　「那個，為、為什麼這個時候要問這種問題？」

　　「嗯，因為我想先確認一下東西的所有權嘛！總之先回答我以後想不想穿？」

　　沒有正面回答，奈奈西催促著鹿回答他的問題。而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鹿還是帶著一點忐忑回答了：

　　「我沒有特別想穿啦……因為家裡有樣式有點相似的洋裝了，雖然沒有這件這麼精緻，但也不會特別期待長大之後再穿這件衣服。呃、我已經回答了，可以了嗎？」

　　「這樣啊！我明白了！那就太好了呢！」

　　從數值判斷鹿確實沒說謊或是逞強的意思，奈奈西頓時安下心來，確認想法要實行的話沒有障礙的他用鬆了口氣般開朗的聲音這麼說著。

　　「喂、等、等等！不會是我猜的那樣吧？」

　　大概是看到奈奈西這個樣子猜到了點什麼，雖然只有一天、但比鹿更早認識奈奈西的琥似乎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他面露混合著希望被否定的強烈不安神情，有點心驚膽顫的這麼問著。

　　「嗯～？猜的什麼樣？我不知道琥先生在想什麼喲～啊，那我去後場囉！」

　　故意裝著迷糊，有著真‧讀心技巧的奈奈西刻意對琥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然後拿著衣服、趁琥和鹿兩人還沒反應過前迅速的從櫃檯那邊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