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我看到熟悉的、歪歪扭扭地擺著幾個孩子們自己製造的大型手工製品(最顯眼的是一個用我已經不穿的破衣服做的奇怪稻草人),當看到那個故意模仿我的一頭紅髮而定期由咲樂定期去附近森林中長滿了各種花朵的區域摘了一堆紅花回來插了頭頂部位一圈的稻草人,以及小屋中與每次來光顧時相差無幾的寧靜氛圍,我心底一鬆,原先隱隱有著『會不會王宮早就神通廣到大調查到我還帶著孩子在其他國度活動時的事情、而早就揪出孩子們的住處並把他們報復性地帶走殺害了』的隱憂被我徹底放下。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稍稍輕快了些,快步走到圍欄的入口小門那邊以特定節奏輕巧地扯了下用來警戒用的鈴鐺,畢竟在森林中遇到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我在當初就找來一串足以在小屋外的圍欄掛一圈、讓有小動物或是生人觸碰到圍欄時發出聲音告知屋內有東西造訪的鈴鐺,我每次來訪也會這樣子告訴屋裡的孩子中我過來了的事情──而和過去每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哪怕幾乎全部的孩子都跑去心儀的地方玩耍,肯定會留一個人看家。

 

  我看到安吾的頭從刻意做得比較高、用來眺望小屋周圍景象的閣樓窗中探了出來,他可能確認了下面的來人是他熟悉的一頭紅髮,很快他就毫不遲疑地推開了窗戶探出整個身子來,大概是因為擔心,他很少見地就這樣子直接對著我急匆匆地用呼喊般的聲音開口說道:

 

  「織田先生,你回來了,我看街道上通緝的那個暗殺公主的獵人的敘述和你有點像,還以──」

 

  說到一半,可能因為這段期間沒得到我任何消息而累積的焦慮,這才注意到我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而且即使穿著看不清身形的披風,但露出來的頭上綁著的蝴蝶結也證明是女孩子的人影的他像是卡住了一樣中斷了才說到一半的話──而我此時突然想起太宰頭上的緞帶並沒有和她的衣服一樣被換掉,一看就是平民難以入手的精緻刺繡緞帶製成的高級用品,一時我的冷汗就從額頭上落了下來,而比我的頭腦更靈光的安吾大大的眼鏡鏡片後向我投來的視線也因為想到了相同的事情而驟然變得異常冰冷。

 

  就算是我,在自知理虧的情況下也有種被他伴隨著鏡片在日光下的閃光一同射來的冷酷視線給刺痛了良心一樣的感覺,就連剛看到理應熟悉的少年姿態的安吾一瞬間心底有的奇妙違和感、以及莫名冒出的『原來安吾以前長這個樣子啊』的詭異感嘆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濃濃的心虛感,讓我顧不得去深究那些腦子中突然冒出來的奇怪感想,只能乾巴巴地擠出一句:

 

  「呃……安吾、你聽我解釋。」

 

  「嗯,我聽著呢。」

 

  或許是今天天氣太好、陽光太過強烈,安吾臉上眼鏡的閃光到讓他的眼鏡變成白色的墨鏡般只能看到一片白、他被眼鏡蓋住的那半張臉的神情都因此看不清,而他居高臨下地投來的平板聲音就有如各種故事中在人死後進行審判的天使還是什麼類似的存在一樣,無聲透出一股頗具壓迫感的強烈威嚴,讓人不禁想直接跪地將自己過往的過錯一股腦兒地說出來後祈求原諒──我此時的心情就像被人發現自己偷吃的丈夫第一時間向露出修羅面孔的老婆跪地求饒時的心態一樣,雖然自知被原諒的機率很低但因為過往的情誼而忍不住還是抱著僥倖心態想爭取一下,看能不能坦白從寬,甚至想試看看能不能懺悔過後讓妻子答應家庭裡再新添一名新成員。

 

  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有種我以前也面對安吾時因為其他事情產生了這種同樣心虛內疚但更多是心存僥倖而試圖兩手抓來著都不放的心情──但仔細去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當初被訓得很慘以至於我現在都還留有深刻的印象。

 

  而更悲慘的是,前方我被在閣樓上的安吾氣勢壓迫,後面的太宰卻似乎因為看到了我之前與她同住時不曾露出的狼狽模樣而被逗樂了,絲毫沒有她是我被安吾責備的元凶自覺地因為我落入的窘境而吃吃竊笑了起來,要不是太宰似乎也很清楚她此時擺出絕不可能與加害者印象沾邊的柔弱少女模樣更能激發安吾的怒氣,我甚至懷疑她會興奮地高呼著『打起來!』、『打起來!』地在後方搖旗吶喊。

 

 

 

 

  ──最後,我還是對著安吾從實招來了。

 

  原先在我的預想中,由於亂步是真的聰明到就算我試圖隱瞞他也能一眼看破我隱藏的事實,我大概只需要和亂步和盤托出真相、並讓只要甜點賄賂到位就會守口如瓶的好哄亂步也把他觀察到的真相藏在心底替我保密就成了──安吾或許會起疑,但他也清楚亂步的頭腦之聰慧,只要亂步肯配合我開口否定安吾的猜測,那麼我就能順利瞞過孩子們太宰的真實身分。

 

  但年紀最大的亂步在兩年前被森林另一邊的魔法師相中了他的才能並帶著拜師禮上門來求著亂步讓他收為學徒,即使亂步對此愛理不理、對魔法師的熱情還不如比他小三歲、但被鎮裡的廚師收為學徒後做飯手藝沒多久就異常優秀的幸介在家試做出來的蜜糖餅乾的熱情還大,但考慮到亂步的年紀已經是差不多被人收為學徒的考慮上線了,而我不打算讓亂步成為只會和家長撒嬌卻不工作的無業遊民,於是在透過我的管道打聽並考察過魔法師的品性過後,我無視他的抗議替他答應了讓他成為魔法師學徒的事情──亂步也清楚我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就很難動搖意志,即使經過激烈的反對與鬧騰但過後,最後他雖然臭著一張臉但還是乖乖地去魔法師那邊當學徒了,也因此他並不一定在家裡,我本以為就算事情敗露也要等可能過上幾天後亂步定期返家休息的時候才得去面對,卻沒想到因為一個緞帶而一個照面就露出了馬腳。

 

  這也是由於太宰似乎很喜歡頭上那個華麗緞帶做成的蝴蝶結,就算衣服換了也不曾有一刻換下來,雖然最開始她那與身上服裝格格不入的漂亮蝴蝶結確實有些不自然,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太宰綁著蝴蝶結的樣子相當可愛,況且看久了我也就習慣了,這次回來也沒意識到應該提醒太宰該把可能將她身分暴露的緞帶換成布料樸素的布條來綁蝴蝶結──現在想來也是我太大意了,我只能期望其他幾個頑皮小子們沒人再有人發現這點了,不然太宰的身分真的是瞞不住了。

 

  當然說是和盤托出,我還是和對太宰說好的一樣,對於太宰的訊息有所保留──由於安吾肯定是看到了王宮公布的關於我的通緝令、應該也打聽到了我最近一次去獵人協會被王宮的人叫走的事情,我沒敢隱瞞太宰的公主身分,但我只說了王宮有人想要殺掉公主而逼我接下殺了她的委託,但我看公主年紀尚小又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心裡同情所以違背了王宮中大人物的密令直接把公主帶著逃離那個可能對她還有危機潛伏的王宮並躲藏了一段時間,把太宰在其中的責任從中撇得乾乾淨淨,而考慮到王后與公主的計畫,我覺得把王后供出來可能是會導致之後即使太宰求情王后也絕不放過我的要命決策而也將此隱瞞了下來。

 

  而幸好可能清楚大人物的身分以及想法並非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就去王宮一趟就能夠窺探到的,安吾倒沒有懷疑我是否隱藏並把一些關鍵細節給含糊掉了,接受了我口中說出來的似乎只是我一時於心不忍而逞英雄導致的後果的說詞版本──而讓我稍感安慰的是即使對我不像樣地跪在年紀比自己小這麼多的安吾面前懺悔的事情幸災樂禍的態度相當明顯,但太宰很顯然更不想惹來無謂的麻煩、在我硬著頭皮以跪姿進行說明的時候她沒有任何故意搗亂的發言,而是默認般乖乖地坐在後面聆聽。

 

  不過安吾信是一回事,他的眉頭卻沒因為我的解釋而鬆開多少,他聽完後並向太宰確認過我說的是否有錯、並得到裝乖巧的太宰以我見面到現在這麼久都沒怎麼聽過的嬌滴滴聲音輕聲細語地說著『獵人先生說的沒錯,是他救了我』的答覆後,他嘆息般地吐出一口氣,推了下眼鏡,臉色終於緩和下來的他有些無奈地開口說道:

 

  「雖然我知道以織田先生你的性情來說這麼做也不算出乎預料,但你不應該帶走公主後就只淨往沒人的地方鑽的,而是應該直接帶著公主到大街上並把真相大聲宣揚出來的──這樣才能真正意義上保護你們的安全。你這麼做不僅方便了王宮那邊給你潑髒水,而且街上的流言也非常不好聽──你知道你從王宮中強行帶走公主的這件事情在街上被傳成了什麼模樣嗎?」

 

  對於安吾前半部分的建議我不置可否,畢竟我很清楚就我那時的情況,去街道上亂講話反而是自絕生路──至少那時候還不願意配合我的太宰是絕對不可能聲援我的說詞的,甚至她哭著說我是想綁架她對她做壞事後在把她殺掉滅口的強盜壞人、讓大家來救她也不是沒可能,而王后那邊就算是為了不讓計畫敗露也因為我往街上衝的行為而變成非得滅我的口不可的情況,絕不可能像之前我帶著太宰人間蒸發後他們也就停止了在廣大的森林中持續追捕下去,而可能會落入真正至死方休的追殺狀態之中,那只會對我來說更加不利。

 

  不過安吾這麼一說,我也有些納悶起來了,撓了下下巴,不解地說道:

 

  「不就是我其實是刺殺公主的刺客之類的傳言嗎?難不成我殺公主的方式被傳得很殘忍了?」

 

  說著,就算在當殺手時期也是以下手乾淨俐落為主的我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被傳成變態殺人魔或是獵奇殺人魔,不由得有些鬱悶了起來──如果安吾只得是我被謠傳為喜歡以糟糕的方式切割屍體與使用屍體身上不應該有的食用用途的殺人鬼的話,這種對我名聲的汙衊確實艇讓人不開心的。

 

  「不、那反而是少數──你也知道公主身上那些有些惡質的流言,你被謠傳成是那些類似的故事中的男主角了,而在他們的口中公主的清白不管之前到底在不在但在這之後都肯定不保了,而且版本之繁多、傳言之廣泛簡直我聽了之後都不敢讓那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小鬼們去打聽太深入的消息,就怕他們幾個私底下討論時嘴上沒把門讓咲樂也聽到了那些骯髒事。」

 

  大概對於理應比他更懂這些東西的我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正確的謠言內容而感到傻眼,安吾對我翻了個白眼,但可能顧忌公主本人就在現場、也還不知道真正的公主是個絕不可能乖乖屈服於這種事情的性格,安吾的說法比較委婉含蓄,但我也恍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而一想到過去我在酒館喝酒放鬆時聽到旁人喝過頭了而說了的那些公主與男人間的妄想小故事的內容,即使現實是我和太宰之間清清白白的沒有半點不可以與人說出來的事情發生過,但腦中頓時閃過的那堆絕對不可以和小孩子說的想像畫面片段,讓我不知怎麼的耳根就有些發熱了起來,既是對自己居然也會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妄想而感到尷尬、但又有種微妙的乾渴感灼燒我的喉嚨,讓我不自覺細微地嚥了下口水、眼神也飄忽了一瞬。

 

  「……你應該什麼都沒做過吧?織田先生。我沒有信錯你吧?」

 

  而可能是敏銳察覺到我有些微妙的態度反應,安吾鏡片後的眼神又驟然尖銳了起來,用風雨欲來的語氣冷冷地問著──即使我理智上知道純論武力還說,我家裡幾個孩子加在一起都打不過我,但我卻莫名有種我敢點頭說是、頭就會立即被安吾給擰下來的感覺,我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下流想法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連忙搖頭否認了這點,就差點沒指天畫地的發誓自己絕沒有做任何讓他知道後會失望的事情了。

 

  而安吾緊盯了我一會兒,可能是我臉上的真誠與急切被他確認了不是演戲了,他才勉強地點了下頭接受了我的說詞──而我再一次慶幸,我努力澄清自己的時候太宰雖然偷偷投來愉快的視線在後方圍觀,但卻仍是很給面子地沒有故意假哭著說些與我聲稱的內容完全相反地說詞來捉弄我,不然我可能真的會被安吾把頭給從脖子上扭下來,以安吾對於公平正義認真過頭的性格,讓他對於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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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