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都十一月中了,天氣還是沒有預料的冷,雖然看了下月曆冬至要快聖誕節前才會到,但這種不冷偶爾甚至有點熱的天氣也實在讓人有些煩悶。

 

 

13

 

 

 

  亂步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後院拿著木槌和釘子敲打著木板、一點一點地開始建立給咲樂準備的獨立房間。

 

  其實就算沒因為太宰的事情而被迫進入休假狀態,在嚴酷到絕大部分外出戲都會選擇暫時收工休息的冬天裡完成咲樂的房間也是早就計畫好的事情,就連一些需要預先處理的、例如要用來鋪設牆壁與地板而預先打磨好木板都已經先處理好了,而家具什麼的也在一邊和孩子們商量一邊在之前的時間裡陸陸續續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後將一切都組裝在一起的步驟了──而這也是孩子們即使很想幫忙,但無論是力氣還是身高來說,都不適合幫忙而只能我自己來的最終步驟。

 

  而太宰即使不討厭孩子們的熱情、但似乎也有點怕了那幾個小鬼像是永遠都消耗不完的精力般也藉口要幫忙我而躲到我這裡來稍微休息一下,而那時她正拖著腮坐在一邊的小椅子上看著我在做木工──就和我喜歡默默旁觀太宰縫製衣物依樣,我發現太宰也很喜歡旁觀我做手工藝品或是這類工作的情況,但和怕視線太明顯會惹得太宰不自在而都只是偷偷摸摸地投去目光的我不同,太宰旁觀我工作時的態度反而相當正大光明,也就一開始會因為擔心我會不高興而偷偷地以眼角餘光注視,而她發現了我不介意這點後就像是試探得到安全結果而放下心來一般、反而坦然的以一種特別理所當然的自然態度直接找她喜歡的地方待著圍觀了。

 

  那時候我在架起天花板,正在測試天花板的支架穩不穩的時候,就聽到前院那裏傳來亂步的囂張大笑,伴隨著他『天才魔法師大人亂步回來了!我今天就來一雪去年冬天打雪仗失敗之恥!看招!』的呼喝聲,本來就很吵鬧的前院的熱鬧程度頓時又再更上一層樓,夾雜著『用魔法打雪仗也太作弊了!』的其他孩子的怒喊聲,前方打雪戰特有的雪球飛來飛去的呼嘯聲越發激烈了起來。

 

  我見怪不怪地繼續手邊的工作,而太宰側耳聆聽了一會兒後,有幾分詫異地詢問道:

 

  「外面那個叫做亂步的孩子也是獵人先生你收養的?這已經是第七個了吧?真虧你能養得起這麼多孩子。」

 

  「嗯,不過亂步的年紀再過個兩年差不多就可以獨立了,到時候回來的時候也會變少了吧。」

 

  我應了一聲,沒有回答太宰應該主要是想知道的那個我養孩子的錢哪裡來的疑問,畢竟缺錢的時候我難免會靠一些類似黑吃黑這種不太光彩的方式來賺取外快,別人也就算了,我莫名不太想因為這件事情被太宰投以輕鄙的眼光,而客觀來說,這種事情被官方機構的人知道也是很冒險的行為,於是我避開了這個話題,像是沒注意到太宰真正想問的事情般略有些感慨地說了一句。

 

  事實上,說是收養,但我們之間卻相當缺乏那種一般家庭中家長與孩子之間的階級關係,在我看來我們更像是因為各種原因而不知不覺間抱團取暖、互相扶持地生活下去而順其自然集結而成的奇怪家庭,而作為唯一一個已經成年的人,我也不知不覺間肩負起了養育其他仍未能獨立自主的孩子們的責任──但我也有了哪一天這些孩子有誰能夠離巢獨立而會離開這個家庭的心理準備,而亂步是還孩子中年紀最大的,而也確實如他所說他是『天才魔法師』,即使還沒結束學徒時期但大家都默認他成為能獨當一面的魔法師是早晚的事情,而或許他也是最早離開我們、在其他地方建立屬於自己的魔法工房並獨立生活的孩子,而這點相信不只是我、連其他孩子們也多少有所預感,所以他們最近鬧放假回來的亂步的情況才越發頻繁,每次都鬧得所有小屋範圍內的人都聽得道他們那邊的笑鬧聲與叫喊聲。

 

  「……是嗎?不過魔法師啊,雖然以年紀來說應該還只是學徒──」

 

  太宰見我迴避了重點,倒也沒有堅持深究下去,她只是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呢喃著一句,彷彿有點心神不寧般的揉捏著衣角──我不禁看了太宰一眼,不過想想就算魔法師已經不像過去曾發生過『獵殺巫師』這個歷史事件那樣彼此敵視的時期,對許多人來說魔法師也像是活在與正常人截然不同的世界般令人好奇但也令人忌憚的存在,所以那個收亂步為學徒的魔法師才居住在生活比較不便的森林另一端,而魔法師的離群索居習慣也不知道是否是他們的天性還是後天的環境導致的問題,而我記得就連王宮也沒有招到過真正的魔法師當宮廷魔法師過、即使這個職位一直存在著,太宰應該也是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魔法師才難免有些在意吧。

 

  老實說當那個現在收亂步為學徒的魔法師登門拜訪的時候,最開始我也曾擔心那是不是騙子而透過了自己的管道好好調查一番,又親自考察過對方的能力之後才真正確認了對方的身分──魔法師就是這種程度的罕見,而街上自稱魔法師的人十個裡有八個都是騙子、剩下兩個是還沒出師的學徒,而真正成為魔法師的反而很少主動誇耀自己的職業身分,也不怪太宰對亂步的宣稱抱有疑慮。

 

  而太宰說了這麼一句,可能她對於魔法師的忌諱大於好奇,她也和因為習慣了又不打算攙和孩子間的打鬧的我一樣沒有動身去前院看看情況的打算,依舊坐在了原地繼續看我弄房間的天花板。

 

  但我們不去前面,剛才前面掀起風暴的混世魔王在找回場子後得意洋洋就跑過來炫耀了,亂步即使一頭漆黑的亂髮和身上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散開的雪球洛下的細粉、但他的眼神因為勝利而依舊閃爍著明亮且愉快的光輝,絲毫不覺得自己模樣狼狽地就這樣子頂著彷彿在雪堆裡打滾過的模樣跑到我這邊,自詡已經是個大孩子的他並沒有和其他幾個小朋友那樣以飛撲來表示看到家長回家後急於抒發的快樂與熱情,而是彷彿巡視工人工作進度的工頭般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施工現場的內部,裝模作樣地環顧一圈後就一本正經地點評了我的工作進度,手叉著腰說道:

 

  「──看樣子今天冬天結束之前,咲樂就可以有自己的房間了。真是的,明明連我都沒有自己的專屬房間,女孩子就是吃香。」

 

  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忌妒,還是單純不滿於男女間的差別待遇,亂步嘀咕了一句,不過他倒也對這件事情沒有太深的反對態度,更像是分禮物時看到其他孩子比他多分一個東西時有的吃味情緒、即使知道另有原因不是偏心也難免會有的小小不爽心情──於是我也假裝沒聽到他的抱怨,神色自若地詢問道:

 

  「和幸介他們打雪仗的勝負如何?一雪前恥了嗎?」

 

  「那當然,那些小鬼怎麼可能贏得過天才魔法師?那些小鬼還早得很呢!」

 

  似乎是忘了去年冬天時因為其他孩子們聯手(起因是一塊餅乾惹起的眾怒)圍攻而雪杖慘敗而氣得哇哇大叫、開始用他觀察到的其他孩子的小祕密大放送來報復回去而最後差點引起大混戰的事情,亂步帶著滿面的笑容、趾高氣昂地用驕傲的語氣這麼說著。而終於炫耀完畢,心滿意足的亂步倒也不是會趁機落井下石地繼續藉機數落其他人的短處的性格,他似乎也聽其他孩子說了太宰的事情而打算轉移話題,一邊說著一邊視線落點自然地往旁邊安靜坐著、正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他不說話的太宰那邊望去:

 

  「妳就是其他幾個人說的──嗯?你──」

 

  亂步原先漫不經心的語調在看清楚太宰的模樣後停頓了一下,他眉梢稍微動彈了一下,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緊接著狐疑地瞇起了雙眼,盯著太宰頭上的蝴蝶結,開口要說什麼──我已經意識到亂步能簡單看破一切的聰明以及與他聰明同樣不怎麼管住自己的嘴把一切都直接戳穿的這兩者加乘的恐怖之處,我一眼就猜到了亂步已經看穿了太宰的真實身分,為了避免他直接戳破並且好死不死讓可能剛好經過的其他人聽見的慘劇發生,我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頭:

 

  「亂步,先等一下,我們兩個單獨談一談──太宰,差不多要到準備晚餐的時間了,你去找找看幸介並提醒一聲,並如果優或克己在的話讓他們幫忙幸介一下,順便問問咲樂她想不想在房間的房樑上掛懸掛盆栽之類的東西,有需要的話我給她做一個能她使用的掛鉤。」

 

  而安吾和真嗣從早上起就在閣樓那邊整理書籍,真嗣是幾個孩子中少見算比較文靜的,他也是難得能靜得下心來看書並和安吾討論書中內容的男孩,按照常理不到聞到晚飯的香氣他們都不會離開閣樓,於是我想了下就沒有額外吩咐太宰去確認他們的情況,說了這些就沒再繼續說他們的部份。

 

  「是是~真會使喚人呢,也不知道他們在雪杖激戰過後都跑到哪裡去了。」

 

  太宰應該也知道我這樣吩咐她是讓她注意一下其他孩子的動向,好方便我和亂步談話,而以太宰同樣聰明且敏銳的腦袋應該也從亂步的神情變化而發現了亂步已經猜到她真實身分的事情了,因此她嘴上這麼說著,卻也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好好和亂步談關於她秘密的事情,她仍順從地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後她謹慎地對亂步稍微點了下頭,才離開了這間未來做好後會屬於咲樂的房間。

 

  而亂步用冷靜、不如說是審視般的眼神凝視的太宰裙襬微揚的纖細背影離去,我知道就算是我們這些對他來說相對熟悉的人來說,亂步也時常用這種不帶太多多餘情緒、僅僅是用天人般客觀而遙遠的冷靜目光眺望著我們,但熟了之後他比較少有這種情況,孩子氣的情緒表現也常常會讓人忘記這點,但每次他露出類似眼神的時候,我都會重新意識到他讓人戰慄的通透與聰慧──這也是即使亂步常有孩子氣且任性的行為與舉止,我也是在孩子中和安吾一樣是以對等的態度與他相處的原因。

 

  「亂步,關於太宰的祕密我已經都清楚了,但這些都暫時不適合在這個時候隨意說出口,可以請你暫時替我們保密嗎?」

 

  我也不拐彎抹角、我爬下梯子後,放下手中剛才還在釘木釘固定屋樑的槌子,半蹲下來與亂步視線持平地與他對視,認真地說著。

 

  「全都知道了?包括蝴蝶結上那些花紋的事情也是?」

 

  亂步似乎對於我的話有所懷疑,他挑起眉頭,似乎也看穿了我不想暴露太多訊息給可能因為惡作劇而偷聽的其他孩子知道的想法,他也難得用比較含糊的說詞、意有所指的這麼問著,並用像是能看透我內心想法一般的透徹眼神認真凝視著我的雙眼。

 

  花紋怎麼了嗎?莫非那是什麼王室專用的花紋刺繡之類的?

 

  我有些詫異,但仔細一想那複雜到任誰想復刻都有相當難度的精美花紋,本來就不像是民間會賣的刺繡緞帶會出現的水準,或許當初安吾一眼認出太宰的身分不尋常除了我以為的緞帶材質以及刺繡用的繡線的品質以外也有花紋的因素也說不定,而即使有點納悶為什麼亂步問的時候語調微妙地強調了『花紋』這兩個字、似乎想提醒我什麼一般,於是我想不通歸想不通,自認已經猜到他想指的事情的我也不在細想,而是點了點頭,回答道:

 

  「嗯,我知道。那有什麼問題嗎?」

 

  即使不打算深究,但亂步問得還是讓我有些在意,我還是沒忍住在點頭回答後問了一句。而聽了我的問句,亂步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一拍自己的額頭,果斷到幾乎有些蠻橫地替我下了定論:

 

  「──不,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真是的,大人們總是這樣容易自以為是、自認知道很多小孩子不知道的事情而表現出了不起的樣子,但明明很多簡單到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他們都不明白。」

 

  說著,不知道是否是想起以前獨自流浪時的事情,亂步嘟嚷著抱怨了一句,大大地嘆了口氣。而身為被這麼說的大人之一,我也不免稍稍有些不服氣,試圖維持我身為家長威嚴地稍稍反駁道:

 

  「還是有些事情是只有大人才知道的,而且太宰的事情我又有哪些是我不知道但你們這幾個知道的?」

 

  「不說花紋的事情了,我就說織田你肯定不知道幸介他們之所以那麼快就接納你稱呼為太宰的那個傢伙是因為把他當成你的未婚妻了,咲樂甚至還想著如果之後要訂結婚禮服想要把自己喜歡的設計塞進去呢,連捧花的樣式她都在自己的畫圖冊上畫了好幾款了。」

 

  亂步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被我的態度弄得不高興了,他沒講解花紋的事情,反而有些挑釁似的說了我確實不知道的其他幾個孩子對太宰身分的誤解──我頓時被這個身為傳聞當事人卻這才知道的誤解衝擊得一時啞口無言,我之前也不是納悶為什麼總體對於陌生人態度還算是比較謹慎的那些孩子不僅接納太宰的速度極快、還異常的熱情親切,原來是他們早就在知道太宰不是我又撿回來養的姊姊之後對她的身分有了方向完全錯誤的猜測與理解,才對於未來可能以我的妻子之類的身分加入這個家庭的太宰態度這麼親密。

 

  「哼、總之知道我沒說錯了吧。至於那個花紋到底代表了什麼,反正看起來你們也還沒到需要在意這件事情的那一步,我也懶得說了,你要嘛自己去猜要嘛之後再去問那傢伙吧。」

 

  看我的樣子,自覺得到了勝利了亂步情緒緩和了些,但也沒有好轉到願意耐心替我解答的程度,而他似乎了解到情況後就對我們的事情失去了興趣,他這麼甩下這句話就大步離開了,完全沒留給我回過神後追問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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